昭王府,书房。
檀木翘头书案前此刻正立着两个人。
金吾长史,高赫。
金吾校尉,赵诚。
“属下从暗市中查到,近三年内,购买小手/弩的共有二十八人,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崔大,此人就是武陵春苑的护院头子崔大。”说着,赵诚将调查来的名单展开平铺在沈烬温面前的书案上。
沈烬温一面用刻刀雕刻着已然成型的木雕,一面拿眼扫了一下名单,随口问道:“他人呢?”
“还藏在武陵春苑里头。”
“恩。”沈烬温只是淡淡地颔了下首。
赵诚咂地一下嘴,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挠了一下脑袋问道:“将军,属下不明白,我们这里大张旗鼓的围而不查,岂那不是故意在给崔大时间准备逃跑?”
沈烬温掀起眼帘扫了赵诚一眼,冷冷道:“崔大若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你这金吾校尉也不用干了。”
赵诚惶恐叉手低吼:“喏。”
“你只需围着,不管听见里面发生什么动静,皆不用管。”且让他们先窝里斗着,我倒要看看沈齐佑这次会怎么选择对待武陵春苑里面的棋子。
“喏。”
“西市那边可有动静了?”
高赫立即叉手回禀道:“近十日以来,并无任何流内官进入西市。”
沈烬温停下手中的动作,蹙了蹙眉,道:“去找个画师将那突厥人的相貌画出来,分发下去让大家记牢,再兵分两拨,一拨人易装混进西市,暗中排查,另一波守在四大坊门外,见他出来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跟着即可。”
正说着,侍童东来小步跑了进来禀:“殿下,仙游王来访。”
“你们先下去。”
“喏。”
二人前脚刚出去,沈隽后脚就大步迈了进来,一面还朗声问道:
“今儿个你不是休沐嘛,怎么还见衙里的人过来?”
沈烬温头也不抬道:“有两件要事要处理。”
沈隽轻车熟路地走到临窗坐榻旁,脱鞋上榻,嘴里啧啧道:“你如此勤于政务,难怪深得父皇喜欢,阿兄实在羡慕至极。”
东来立即奉上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听说大理寺少卿告老还乡了,明日我正好入宫,可以向父皇推荐阿兄去上任。”
“别,你可饶了我吧。”沈隽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折扇潇洒一挥,噹地一声展开,被他握在手中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我只爱风花雪月,其他一切免谈。”
“你怎么来了?”沈烬温这才抬头瞄了沈隽一眼。
“阿兄闲来无事,前来看看你。”沈隽放下折扇,吃了一口茶。忽然发现自打他进来,沈烬温好像一直在低头忙什么东西,勾着脖子一看,竟然是在雕刻着什么玩意儿。
他不由得奇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雕刻手艺了?”
沈烬温手上的动作忽地一停,眸色沉了沉。
前世被流放琼州后,他遇到一个雕刻的手工艺人,当时闲极无聊,便拜那人为师学了一年多的雕刻,只是还没等到他出师,就听闻孟娉婷出事了。
“很久以前学的。”
沈烬温这么一说,沈隽越发来了兴致,下榻穿上鞋跑到书案前仔细瞅了一眼,笑了起来:“这泼猴倒是雕的惟肖惟妙,还别说,你这手艺可以去西市开家铺子了。”
只是堂堂一大亲王学木雕?
沈隽突然心领神会地用折扇拍了下手心,道:“你学这手艺,雕这些个玩意儿不会是送给长乐的吧?”
提起长乐,沈烬温深邃的凤目立即溢满了温柔之色,勾唇笑道:“嗯。”
沈隽感叹道:“这丫头,要知道是你亲手雕刻的肯定喜欢的爱不释手。”说着,目光一溜,无意间落在了书案上的一个黑漆莲花纹锦盒上。
那锦盒开着,里面好似放了一个女人用的帨巾?
上面还放着一支金灿灿的荷叶金簪。
“咦?你书房里怎会有女人用的东……”沈隽眼睛骤然一亮,正要伸手去取拿簪子,眼前突然寒光一掠,他本能地缩回手,定睛一看,一把刻刀稳稳地插在锦盒的旁边。
若是他的手敢摸过去,想必那刻刀插的就不是桌面,而是他的手了。
他难以置信地扭转脖子,瞅着沈烬温等待他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沈烬温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道:“这是赃物,不能瞎碰。”
沈隽:“……”
沈烬温见沈隽狐疑地盯着他,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只好放下木雕起身,拉住沈隽的手往坐榻那边走,“我忙好了,正好可陪阿兄下一盘。”
-
孟娉婷搁下手中的狼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画了一整日了,此刻已是腰酸背痛的。
恰好映月从外面鬼鬼祟祟地进来了,进屋后映月立马关门,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出来。
“娘子,东西弄过来了。”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将画了一半的仕女图吹干卷了起来。
这才接过那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红艳艳的红花。
孟娉婷捏了一撮红花在手里捻了捻,嗅了嗅,点了一下头。
武陵春苑的药阁里用这些对付女人的东西果然一向舍得用最好的。
映月自从上次被孟娉婷救下之后,就养成凡事莫问,听令行事的性子,虽然心中好奇孟娉婷要这么多红花有何用,但她明白有些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只是没想到这回孟娉婷很快告诉了她用途。
“红花其实是可以用来制作猩红色的染料,我一会儿写下制作的法子,你悄悄拿到小厨房里去制作,记住,别让人发现了。”
武陵春苑里有一个大厨房,一个小厨房,大厨房都是素日里管苑中吃食的,小厨房是一些身份贵重的客们夜宿时,时常需要备小宴用的,请的也都是外面名声大震的厨娘亲自掌勺,故而不经常用。
“喏。”
“还有,我馋了,晚上让大厨房里给我做一份鳜鱼切鲙。”
-
是夜。
“喵——”
一只黑色的野猫从高大的围墙上跳了下来,循着踪迹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下,墙角的地上放着一盘新鲜的鳜鱼切鲙。
黑猫橙黄色的眸子在漆黑的夜里亮如灯豆,它先是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见附近无人,顿时扑上去大快朵颐了起来。
不一会儿,黑猫身体突然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
金妈妈试了许多法子,都没法光明正大地出去。
武陵春苑已被围了多日,估计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也不知道宁王那边究竟作何打算。现在的她整日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的下场跟玉娆一样,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
除了唉声叹气,还是唉声叹气。
她取了头饰,解了髻发,脱下外裳,忧心忡忡地准备就寝,走到卧榻前,却发现床幔低垂着,微微一蹙眉。
素日里,她并无放下床幔的习惯。
正自纳闷时,随手撩起床幔,却见帐心熏球之下,赫然吊着一只大黑猫。
那黑猫吊睛橙黄,中间两点寒星,正诡异地盯着她,微微咧着嘴,似在冲她邪笑,而且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滴着什么东西。
目光下移,只见靛青色缠枝锦被上大片大片的黑色,她颤着手接来定睛细看——
竟是……血。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空。
楼里的姑娘们纷纷闻声跑了出来,聚在楼道里,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谁在喊?”
孟娉婷和映月也从房里出来了。
诸妓见她,立即跟找到主心骨似的靠拢。
“孟都知,方才你听见了吗?”
孟娉婷刚想开口,尖叫声又起来了,听着像是从后院方向传来的。
那声音拔高尖锐,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吓得姑娘们毛骨悚然地抱住双臂,东张西望的。
“好像是金妈妈的声音。”孟娉婷道。
后院,金妈妈发了疯似的朝前面跑来,孟娉婷正好带着姑娘们下楼,来到后院迎面撞了个正着,孟娉婷一把抓住金妈妈问:“妈妈这是怎么了?”
金妈妈发髻已解,披着头发,身上只穿着中衣,显然正准备入睡。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她竟然赤着脚,面色煞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草似的,紧紧抓住孟娉婷的胳膊,唇瓣直抖道:“有有有……鬼,鬼……”
姑娘们一听,彼此面面相觑,越发惶恐起来。
孟娉婷:“鬼在哪里?”
金妈妈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所住之处。
“在,在我,房里。”
孟娉婷美眸暗光一闪,她转身将金妈妈推到诸妓手里,道:“好好照顾妈妈,我先去看看。”
其他人都不敢过去,只有映月跟着孟娉婷一起进去了。
大约一盏茶后,孟娉婷终于走出来了。
孟娉婷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只大黑猫,那黑猫吊睛凌厉森然,宛如蛇眼,正幽幽地盯着众人。
她那如笋般的细手正温柔地顺着猫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每走一步,身下的裙裾就会开一朵血红色的花,映着廊灯昏黄,月黑风高,就宛如刚从地狱里漫步而来的……妖神,说不出来的惊艳又诡异。
诸妓见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毛骨悚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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