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赵斌被分到了另外一块地。
下工的钟声敲响后，大家纷纷涌到分管的计分员那里去排队，辛苦劳累了一天，都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给自己记了多少。
赵斌并不是很在意工分的事，本来他答应奶奶抽出时间回来上工也不专是为了工分。
其他人都在积极排队的时候，赵斌仍专心的做着收尾工作，直到一整排的麦子都割到了地头才直起身。
短短的接触时间里，他还不了解唐婉歌的性格，上午直接到人跟前送了饼干，下午他就人模人样的不敢再多偷偷打量了。
直起腰，赵斌一边抬起手臂擦汗，一边下意识的向唐婉歌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得了，惊的他连擦汗都忘了，提着手里的镰刀就赶紧过去。
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一眨眼的功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人给围住了，这可不像是正常排队记工的样子。
赵斌紧蹙着眉头，刚刚靠近，就听到了里头唐婉歌的声音传出来。
“各位！大家请安静一下！”
唐婉歌微微举高手里的记分本，轻轻晃了晃，神色丝毫不显慌张，打断了周围的议论声。
“首先，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大家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大队长吧。”
“赵爷爷既然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我，这是一种对我的信任，而我，也绝对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的。”
提到赵老爷子，大多数的村民都安静下来，可见大队长在村里的威信。
但赵玉梅的娘也不是轻易就能打发了的，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可不打算就让唐婉歌这么轻易翻了身去。
要是她亲闺女当计分员，可比一个不认识的人当对她有利多了。
“你可别打着大队长的幌子来唬我们，指不定你……”
“婶子，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这是在质疑大队长的决定吗？”赵斌缓缓走进人群，最后，站定在唐婉歌身旁。
“再说了，也不能光听别人说，大家伙也该听听人唐同志的话，我就相信三爷爷绝对不会选错人。”
村民不认识唐婉歌，赵斌肯定是认识的啊，不光是因为他家里特殊的情况，还因为这大小伙子长的一表人才还在城里有个好工作，想给他介绍的三姑六婆可没少关注。
再有就是他跟赵家的亲密关系，他说相信赵老爷子的选人眼光，其他人就算心里还有意见，倒也愿意好好听听唐婉歌怎么说。
赵玉梅她娘尤不死心，左右看了看，还想再说两句搅浑水。
唐婉歌轻瞥她一眼，截住她开口的机会，当先翻来本子道:“文思静，下午一点半上工，两点快三点左右才到，按迟到一个钟算，另外，一天中，喝水休息，去厕所数十次。”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出来自己偷懒，文思静脸上爆红，恼羞成怒的辩解道:“我，我今天肚子疼不行吗？”
唐婉歌看她一眼，半晌，又翻开另一页纸，念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赵金宝，下午有事请假一个半钟，任务地完成，记十个工分。”
突然被念到名字的赵金宝脸一红，偷偷看一眼唐婉歌帽檐下白里透红的脸，羞涩的低下了头。
唐婉歌没看到，她说完，手指一伸，指向由文思静负责的任务地道:“现在请大家转头看看，那边，是文思静同志今天一天的劳动成果。”
众人纷纷转头，这一看，不由都咦了起来。
只见众多挨挤在一起的田地中间，其中一大块，尤为凸出。
村民们看着落后一大截没收的麦地，纷纷皱紧了眉头。
“就这活也好意思让记十个工分？”
“就是啊，我家半大小子干的都比这快。”
“嘁，别说半大小子了，就是我到八十岁干的都比这快。”
“那看来这唐小同志也没说错啊，给六个工分都是多的了，看看那割过的茬子，都快到我膝盖高了，这干的什么玩意？”
又有好事者想起了赵玉梅她娘之前说的挨着文思静的话，手一指旁边，抓着人问道:“玉梅她娘，那是你的任务地？我看你是准备勒紧裤腰带打算下半年喝西北风是吧？”
……
吵吵闹闹一阵，误会解除，又有之前唐婉歌举例说明，村民们又规规矩矩的站好排队去了，毕竟累了一天了，肚子都饿扁了，跟这凑热闹，哪有回家往炕上一趟舒服啊。
“唐小同志你继续，大队长果然没看错人，我们都相信你。”
唐婉歌静静一笑，拿起记分本继续工作。
至于刚才义愤填膺的知青们，早缩着脖子摸后面去了。
还有……
唐婉歌视线微转，注意到刚才第一个跳出来站到知青一边帮忙找茬的那个中年妇女也已经溜到了后头。
赵玉梅神情不耐的听着她娘骂骂咧咧，撇撇嘴，觉得她很没用，也就敢这么背后说人。
一抬头，正看到唐婉歌投过来的视线，她心里先是一慌，随即又镇定下来瞪了回去。
唐婉歌轻蹙眉，直接无视了她的白眼，转回视线，在她的印象里印象里好像并不认识这人，刚才听人喊的，好像是玉梅她娘，是叫玉梅吗？还是等回去问问赵芳芳再说。
围着的人多，都急着赶紧回家去，等唐婉歌腾出空来想跟赵斌道谢时，才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左右他也在赵家吃饭，那就等回去再说吧。
其实就今天的事来说，唐婉歌还挺高兴有人送上门来给她立威的。
本来嘛，她确实年龄不大，又不是村里人，可能大家一时半会儿会碍于大队长的威信勉强信任她，但心里肯定提心吊胆的。
毕竟，这年头工分就是粮食，而粮食，那就是一家老小的命啊。
三年饥荒刚过去没几年，饿怕了的人把填饱肚子的口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早晚会有扯皮的一天，唐婉歌也不敢保证说她绝对不会出错，但若是一开始就能给大家先留个好印象，等有争议发生时，她也能多些解释的时间不是。
等所有人都确认好，唐婉歌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感谢自己的谨慎，第一天她怕真的因为自己的失误出什么差错，专门拿了个本子记下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这才能快速解释清楚。
“做计分员可不容易啊，怎么样，糖糖姐，今天还适应吗？”
赵芳芳做了两年计分员了，她那边没出什么差错，比唐婉歌早结束一步，就先过来这边找她一起回去。
她还不知道之前闹的那出事，还以为唐婉歌是体会到了工作的不易。
看着好像只需要走走看看，写俩名字就行了，但其实他们最容易得罪人了，之前就有那脾气暴躁的村民把计分员给打了一顿的事发生。
不过，赵芳芳偷眼打量一回唐婉歌，暗想，怕是再暴躁的人也舍不得打她糖糖姐，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嘛。
“是啊，芳芳今天也辛苦了。”
唐婉歌收起笔和本子，转头冲她一笑，然后两人一起走回去。
“你俩快点啊，奶奶估计都做好饭了。”
前方河边的一棵大榕树下，赵斌和赵卫安两人正等在那里。
远远的，赵卫安就冲两人挥动手臂催促。
赵芳芳一收在唐婉歌面前的乖巧形象，扯着嗓子喊回去:“你饿了不会先啃两口草啊！”
“嘿，你不识好人心不是！”赵卫安伸着脏手就往赵芳芳头上呼噜了两下，惹的赵芳芳惊叫一声，跳起来就要挠他。
“哎，你俩……”
唐婉歌看到赵芳芳不敌赵卫安，被挟着任由他扯脸颊揉乱头发，想出声阻止。
“不用管他俩，闹惯了的。”
赵斌见怪不怪，捡了赵卫安丢下的农具一起拿着，看她有些着急才说了一句。
唐婉歌闻言又去看赵芳芳，见她确实没有想找她帮忙的意思，反而有点越战越勇似的，轻笑一声，这才没多管了。
“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了。”唐婉歌又想起另一桩事，趁着机会赶紧跟人道谢。
赵斌迈开的步子一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落后他一些的唐婉歌，不经意的放慢了脚步，等她跟自己并排后才道:“小事一桩，哪儿用的着道谢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前面，跟赵家兄妹俩拉开了一点距离。
“奶奶说，你在机械厂跟车，那你去过别的地方吗？”
一开始道完谢后，原想着就没话了人就该走了，赵斌正纠结着怎么找话题让人多留一会儿呢，又听唐婉歌先问起了他。
愣了一下，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就如实说了，“去过一些地方，出了青河镇就在市里跑，最远还没出过省城。”
赵斌侧头看她，有点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问，想看又不敢看，没办法，眼睛太大偷瞄容易被抓包。
“你……”
“糖糖姐！咱们快走，我要找奶奶告状！赵卫安敢欺负我，我要让奶奶拿笤帚抽他！”
赵芳芳顶着散了一边的发辫，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跑过来一把挽住唐婉歌的胳膊。
赵斌欲言又止，只得收回了想了半天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噗…”唐婉歌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没看到赵斌无奈的样子，见赵芳芳立刻撅起了嘴，忙伸手帮她捋顺头发，又补救道:“你这边的头绳掉了，回去去我屋里我再送你一对吧。”
唐婉歌也是个年轻爱美的女孩，她从首都带过来的绑头发的头绳比乡下单一的红头绳好看很多。
赵芳芳很快就被哄顺了毛，又高高兴兴起来，连讨厌的亲哥都抛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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