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粮一早就交了，选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赵老爷子开了广播，中气十足的声音顺着喇叭传遍了整个清河湾大队。
“各村民注意，各村民注意。”
“吃过早饭，八点在村口礼堂集合，八点在村口礼堂集合，分粮！”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透过喇叭穿透每家每户，余音绕耳，哎呦，听着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唐婉歌还是头一次遇到乡下分粮这种大事，之前听赵芳芳说过，但都没有亲耳听到广播有实感。
想着她也算切身参与了一回，更能感觉到大家对分粮这俩字的喜悦了。
谁知她吃早饭时，赵奶奶乐呵呵的泼了她一盆冷水。
“啥？嗐，这回分的是上年秋天的工，你这次挣的工分得等到今年秋天的粮食下来才有呢。”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她还是能凑个热闹不是。
赵斌去年秋收的时候也回来挣工分了，所以这次有他，不过他已经有两年只记工分没参与分粮了，账上的工分攒成了一大笔，若他这回要领粮食出来，村里会计可得好好算一会儿才行。
赵斌十五岁去当兵，二十岁因伤退伍回乡，因为在部队当了三年汽车兵的原因，他养好伤后就特招进了机械厂车队，之后吃住几乎都在厂里，几乎没有自己开过火，他今年二十三岁，满打满算在机械厂上了三年班，前两年空闲时间多，年年都让赵奶奶喊回来挣工分，攒到现在都没取过粮。
饭桌上，赵爷爷还问他今年怎么想的，要取就得多等一会儿，村里几个老会计算账慢。
“不用，爷爷，我今年也不打算要粮，您还是继续给我记上就行。”赵斌让他不用费事，他特意多留一天又不是为了分粮。
赵奶奶不赞同的斜睨他一眼，借着拿馒头给他的动作，旁敲侧击问道:“斌子，你也该分点粮食了，账记太多了你栓子大爷该乱了，屋里头冷锅冷灶的，今年不得好好琢磨琢磨？”
赵斌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偷偷瞧一眼正侧头听赵芳芳说话的人，含糊不清的似乎应了一句。
赵奶奶眼前一亮，还以为他终于动了成家的心思，紧跟着就接了句:“你想通了就对了，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咱不稀罕，奶奶给你好好找，”说着她就回忆起来，“我记得我娘家哥哥的大孙媳妇有个妹子长的不错，去年旺哥结婚我瞅着……”
“咳，咳咳！奶，奶奶！不急，不着急，这事我心里有数。”赵斌猛一听被呛的直咳嗽，也不知是粥呛的，还是被赵奶奶的话给吓的。
可瞧着对面人听到赵奶奶的话无动于衷的模样，赵斌心里又有点不上不下的。
唐婉歌一无所知，正听着赵芳芳给她科普分粮的大概流程。
吃过早饭，全家人除了李兰兰留在家里看孩子，其他人都去村口集合，赵大伯还让赵大哥推了家里的板车过去，等着一会儿拉粮食。
赵爷爷一早起来囫囵吃了两口就先过去跟其他干部核对工分去了，还因为他是大队长，赵家人的粮食一向是最后一个分的。
大队干部拿着记好的工分本子，念着名字上去按手印确认，这工分都是几个会计和干部花了好几天核算好的，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虽然这次没有自己的事，但不妨碍唐婉歌先熟悉熟悉流程，村里少有的集体活动，场面十分热闹。
村民们议论纷纷，说着谁家勤快分的粮多，谁家太懒下半年怕是只能喝粥，还有像家里有闺女的，或者亲戚家有适龄女孩的，关注着谁谁家小伙子能干，天天拿十个工分，闺女嫁给他能吃饱，谁谁家小伙子游手好闲，不能把闺女嫁给他。
说起这个，赵奶奶很有几分得意，往往名单念到最后，她都会让赵老爷子提一嘴赵斌，就像，这样。
“赵斌，总计1377个工分。”
“嚯！斌子今年又不领粮食？这才两年多工分就攒这么多了？”
“人家在镇上机械厂上班，有工资花，听赵老太太说厂里还给发粮票呢，可不愁吃。”
“呦，条件这么好？今年多大了？成家没？我娘家……”
赵奶奶听着远近的议论声，额头皱纹都多笑出来两道，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要扬眉吐气一把，想想当年因为赵斌退伍而瞧不起的那些人，哼，如今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也就前两年赵斌没心思，一直说还不想成家，如今松了口，她可得好好挑选挑选，给他找个标志疼人的媳妇，就让那些人眼红去吧。
唐婉歌眨眨眼，也挺佩服赵斌的，他是真有能力，不说他的工作，就他之前回乡下挣工分那几天，偶尔分到她手底下时，她瞧的清清楚楚，赵斌有力气，又能吃苦，每天都能拿十个满工分，也不偷奸耍滑，还都超额完成任务，确实是个很可靠的人。
这边念完村里其他人的名字，这才轮到自家。
赵奶奶赶紧招呼着其他人推着板车上前，念到赵家人名字，赵大伯和赵大哥拿的也基本都是满工分，连赵卫安也一样，他去年还没进机械厂，也分了不少粮食。
赵家，连李兰兰去年都参加了秋收，也分了不少粮食，因为是自家人，本人不用到场也行。
分完粮，赵奶奶让家里几个男人一车车的往家拉，她自己脚边则放了一袋子粗粮，等着村里其他比较困难的人家来找她换细粮。
赵家人多，但劳动力也多，再加上几块自留地，分的粗粮够吃，往年也没特意换过细粮，但今年唐婉歌来家里了，她吃不惯粗粮，还有家里又新添了个小娃娃，多换点细粮给她们吃。
“今天中午吃饺子，卫安，你赶紧拿着钱和票去镇上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去。”
新下来的粮食还带着一股子麦子的清香，赵奶奶大手一挥，中午就包饺子吃。
“哎！”有的吃，赵卫安跑腿都不带抱怨的，接过钱票，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就跑了。
赵家自己院里就有个小磨盘，肉饺子诱惑大，不用牛拉磨，赵大哥他们轮番上场，现磨了几斤白面出来。
家里材料都是现成的，后院种的芹菜拔几棵，小葱摘一把，和着调料和五花肉剁在一起一拌，别提多香了。
本身今天分了粮是件高兴事，赵奶奶又说包饺子就更开心了，可惜总有人没眼色。
柳金花这段时间心里都憋的慌，赵奶奶训斥她，赵大伯不肯听她的，连大儿媳妇都快骑到她头上了，给唐婉歌摆个脸色吧，赵奶奶看到了又要骂她，连她闺女都支支吾吾的问她干嘛要这样。
她干嘛要这样，她还不是为了赵卫家好，为了他们赵家好，要是让人知道赵老爷子收留一个臭老九在家，大队长的职位都得给他撸下去。
偏偏赵大伯这个实心眼的，夫妻一体的都不跟她一条心，柳金花闹也闹了，骂也骂了，赵大伯就三个字，听爹的。
气的柳金花心里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嘴里起了两个燎泡，昨天席上那么多好肉都没能多吃两口。
现在又瞧着唐婉歌没事人一样，她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
饭桌上，其他人都在讨论着分到的粮食，柳金花端着碗饺子恨恨的吃着，嘴又疼的张不开，看唐婉歌也越发不顺眼。
偏在这时，赵老爷子趁着高兴，提起了还在军队的赵卫家:“卫安，等会儿吃完饭，我给你二哥写封信，你下午回镇上顺路去邮局寄给他。”
赵卫安忙着吃饺子，头也不抬就“嗯”了一声。
赵斌眼底微黯，心里瞬间闪过诸多想法，张了张嘴，却又没有任何立场开口，默默不语。
唐婉歌一愣，顿时垂了头，面上染了几分焦急，下意识的看向柳金花，见她脸色瞬间一变，心里居然微微松了口气。
柳金花垂在桌下的手使劲掐了一把赵大伯，想让他说句话。
赵大伯吃痛，眉头一皱，却依然沉默不语。
柳金花内心焦急万分，恨恨瞪一眼他，顾不上嘴疼，立刻喊了声:“不行，我不同意。”
赵奶奶赶紧看一眼唐婉歌，皱着脸就要撵她出去:“你瞎说什么，出……”
“娘！爹！我不同意，我作为卫家的亲娘，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柳金花梗着脖子，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
“啪！”赵老爷子眉心紧锁，摔了筷子厉声斥道:“你再说一遍！”
屋里小辈顿时噤声，默默缩了脖子降低存在感。
赵卫国给李兰兰使眼色，夫妻俩同时起身留下一句看看孩子转身出了门。
赵卫安两兄妹对视一眼，站起来就走，碗都忘了端。
赵斌下意识的看一眼唐婉歌的反应，却见她低着头没动，不知在想什么。
皱了皱眉，赵斌心底却忽而升起一丝期待来，脚下沉重，他十分想留下来听听她的想法，眼下却什么也做不了。
人都走了，赵奶奶搂搂唐婉歌的肩:“糖糖，你先出去，爷爷奶奶在，我们……”
“奶奶，我也想听听……”唐婉歌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赵奶奶眼里闪过心疼，欲言又止几番，又想着确实没理由瞒她，便没再说什么。
唐婉歌放在桌下的手绕了圈衣摆，微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期待，赵爷爷赵奶奶却以为她是被柳金花伤到了，心里正难受的不行。
赵老爷子看在眼里，转头就把心里的愧疚化为怒气直冲柳金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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