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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涧君”
男人正吊着铁丝绳前后晃荡摆秋千, 忽然听见脚步靠近,门被拉开,紧接着感到自己的脸部须臾间变化成形, 最后,是一声来自门口的呼唤
“涧君”。
什么涧君
男人抬头, 向门口望去,红发红瞳的和服女子手提纸伞,面上情绪复杂交织。
他定定望着, 头一次埋怨起自己的目力为什么这样好,好到能清晰辨认出女子红眸中,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庞
正是他的,全新的脸庞。
无需前因,无需推测, 他脸上新生成的这张脸,在女子心中占据着什么地位,一望即知。
“不,我不是。”男人眨眨眼, 扭过头去,下意识回避和服女子脸上的情绪。
他只愣愣地, 茫然地, 盯着地面上的一点“不,我不是。”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安哥拉曼纽你明白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明白。男人飞快改口, 我不想明白。
不想明白这是不想明白什么事实安哥拉曼纽惊奇, 你这是跟太宰治学的吗, 也想逃避事实
不、我
男人手腕触上一点温度。
精神海内的一点信息交流, 现实中仅过去几微秒。
就在这几微秒中, 尾崎红叶飞快走近, 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近到脸颊要贴上男人的胸膛。
又踮起脚尖,纸伞扔在一边,双手摸上男人被铁丝绳圈圈缠绕的手腕。
“涧君”尾崎红叶叫一声,眸中泛起水光,“你怎么被吊在了这儿”
她这样问着,指尖轻柔细致,就要替他解开束缚的铁丝绳。
男人的手很漂亮,手掌修长,指节分明,肤色洁白,腕骨线条优美。尾崎红叶一摸,却发现细细密密的铁丝绳已经陷入腕骨,与血肉密不可分,而多次割开又愈合、愈合又割开的伤口在手腕上一圈圈杂乱缠绕,形成凹凸不平的痕迹。
想要把男人放下来,就必须把已经男人的手腕长为一体的铁丝绳,硬生生从他的血肉骨头里扯出来。
“涧君。”尾崎红叶轻唤他一声,心念一转瞬间做出抉择,召出金色夜叉在铁丝绳上方一划,吊着的男人脱开束缚落向地面,被红叶一把接在怀里。
双手手腕仍被铁丝绳绑缚。
而这一切,皆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
太宰治上一秒才听到红叶称呼男人“涧君”的声音,下一秒听到男人的拒绝,接着再定睛一看,男人已落在了红叶怀中。
猝不及防落入和服女子怀中的男人“”
他开口“你认错人了,我”
太宰治疾声“尾崎干部,看清楚,那不是你的涧君”
“涧君”尾崎红叶充耳不闻。
她拥着黑发的男人,双臂肉眼可见地颤抖,连带着肩膀颤抖、脖颈颤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双臂温柔地收紧,将男人纳入怀中,头颅缓缓倾下,吻住了他的眼睛“涧君啊你在这里。”
男人眼皮一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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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和服女子揽在怀中,脸颊生红,大脑停滞,眸中一片迷茫愣怔。
喂、你怎么了你动一动啊安哥拉曼纽捂脸,这人失忆后大脑干净一片,半点不带过去漫长流浪中的丰富记忆,面对女子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居然害羞得大脑当机了
不。或许不止这些。
安哥拉曼纽注视着面前大量纷杂信息淌过的精神海,意识到在羞涩底下,还隐藏着更多翻涌的情绪。
毕竟一张虚无的面孔瞬间变化,毕竟被当做别人实打实地吻了一下,毕竟突然醒觉自己脸上所带的秘密已不容他再行逃避。
那天,太宰治来把十二架等一架架关掉,末了还默认了男人自己随时可以脱离铁丝绳男人却“自觉”地把自己挂在了上面。
你是不是有病安哥拉曼纽忍无可忍,别跟我说你是为了尝试荡秋千的快乐,你是不是有自虐的癖好
我。
早跟你说地主家没余粮了,你在这样挂下去,除了靠你愿力身躯自行愈合,我也没有力量可以帮你修复伤口了
我没病。男人无奈,又很快失了底气,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受这些惩罚。
什么叫应该安哥拉曼纽抓狂,来吧,逻辑大师,请发表你的观点。
唉,这个。他道,我一直以为我就是平行世界的织田作之助,直到那天在酒店,地上数百的镜子碎片里,映出我的真面目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不是织田作之助,只是一个无关的人。和织田作之助全无干系,也和哒宰全无干系。
从头至尾,都是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在窃据织田作之助的身份,骗取哒宰对织田作之助的感情。
如果我漂在河上,哒宰看见我时,我长的不是织田作之助的脸,哒宰不会救我,我也早就死了这样想一想,事情就变得那么可怕。
为什么在我的生死关头,在恰好能被哒宰救起的时刻,我为什么会长着一张织田作之助的脸我的这张脸到底是怎么来的
安哥拉曼纽所以
光是这两个原因,就足够在我与哒宰的这段关系中,亏欠他上百次了。
哒宰把一切都摊开来给我看,可我予他的一切,乃至我本身的存在都是欺骗。男人这样道。
对不起,我知道我欺骗了你,我知道我亏欠你好多好多,我用力地惩罚自己、或者你用力地惩罚我,这样的话,你心里可不可以好受一些,不要那么痛苦难过,不要那么生我的气如果你愿意,在临走之前,在把我丢掉之前,可以抱一抱我就更好了。
奇异地,他心中下意识浮现这样的话。
至少你对他的态度是真的。安哥拉曼纽干巴巴道,那什么,你不是失忆了吗,你不记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你的错
安哥拉曼纽曾以为这人失忆后,就不再怀有“替代他人身份”的愧疚,却没想到,他张扬明亮绝不放手的执着是真的,他的愧疚也还是真的。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愧疚
普通人谁能想得到这一点
明明是太宰治把他认错成别人,现在又是太宰治单方面认不出他,他却
哪是他的错呢
只是。
善恶不分的人,是不会为自己做下的恶事良心不安的。
唯有良心越好的人,越是容易反省自己,也越是容易,谴责自己。
如果他真的有错,错也只错在,怀揣了颗无比温柔的良心。
哪怕这良心,常常令他吃尽苦头,栽尽跟头,自伤不尽。
你是个好人。安哥拉曼纽叹息,由衷地道,你是个好人。
所以,你是为了这点所谓的亏欠,吊在这里自我惩罚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要
不。我知道关于我的脸,一定藏着不小的秘密,只要愿意去想,这个秘密要推测也容易;哪怕不花力气去想,一旦最关键的证据到来,秘密的面纱也会被揭开。只是男人露出小小的、知错不改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拖一拖、再拖一拖。
我真怕那个秘密一旦揭露,我和哒宰,就连最后一点交好的机会都要失去。
为此,我宁愿在这里多挂一会儿,权当我将那个秘密多丢到角落里一会儿的惩罚吧。
所谓“自我惩罚”的结果,就是双手和那铁丝上长在了一起。
安哥拉曼纽看着现实中男人眉目不动的陌生脸庞。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想明白。
可这下,你连逃避的时间,也一点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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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讯室内。
尾崎红叶抱着男人,拎起纸伞,抽出其下的暗剑,金色夜叉在背后显形,蓄势待发。
“你想做什么,尾崎干部杀意这么浓重,是打算带着你的涧君从港口afia总部杀出去吗”
“首领明鉴,”尾崎红叶回应,手中的剑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还请不要阻拦妾身。”
“尾崎红叶”太宰治的声音已完全冷了下来,“看清楚,你怀里的人只是长了张和涧君一模一样的脸,你的涧君早在当年,就已经死在了老首领的手下你忘了吗,尾崎红叶就在一刻钟前,你还在录像里看过你怀中之人的真面目”
“真面目什么真面目您是指录像中那张虚无诡异的脸吗”尾崎红叶摇头,“妾身不在乎,妾身只知道,他是涧君,是妾身这一生中最为重要、最不可替代之人,妾身绝不可能认错他就算是认错,妾身也绝不放过万分之一的可能”
“一生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绝不可能认错的人”
多熟悉的话、多熟悉的自信
“可是尾崎干部,你知道你怀里的人、你的涧君,在半个月前,他顶着的还是织田作之助的脸吗”
“什么”尾崎红叶当然知道,首领是在和他那位黑发的织田作旅行途中,于半个月前忽然回到的。
“是啊织田作之助的脸。之前是织田作之助的脸,现在又是尾崎红叶已逝爱人的脸,这两张脸的共性、共性就是他们都是所见之人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太宰治骤然盯住男人的属于“涧君”的脸庞,灵光闪现之间,无数线索飞快串联,事实真相在此刻浮出水面
“织田作。”
这回,太宰治终于不再否认男人的身份。
他终于承认,自己找了这么多天的织田作,就是一直被他以酷刑折磨着的男人。
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却竟然、认不出来并加以酷刑。
可紧接着,更加荒谬的事实接踵而来。
“织田作”
太宰治前进一步,想要触碰被尾崎红叶抱在怀中的男人。他喃喃重复,低泣与抽噎相继交替,紧接着低声笑起来、放声笑起来、高声疯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织田作啊织田作,哦不,我该叫你织田作还是涧君”
“被我看见的时候变成织田作,被红叶看见的时候变成涧君”太宰治捂着脸弯腰大笑,又直起身,从指缝中泄出一线眸光,“是不是在曾经,你也无数次这样变成过别人,窃取过别人的身份说到底”
太宰治说着,有刀片在胸腔内裹卷。
哈真可悲啊,我的织田作。
“你是个靠偷窃他人至爱之人的身份,才能苟活的蛆虫啊。”
我的织田作啊。
“你活着本身,就永远是无休止的骗局”
“”
“”
“你说得对。”红叶怀中的男人终于从愣怔中回神。
他站起来,脱离红叶,长年清亮的眸底流淌着黯淡的河。
他沉思着,每一句都是近半个月来的深思熟虑“从头至尾,我都不是织田作。”
“我的脸,我的身份,乃至我与世界的一切联系,都从他人那里偷窃而来。”
“我失忆之前是如此,失忆之后,还是如此。”
他从来,无处可来,也无处可去。
男人手腕一挣,双腕分离,手上的铁丝绳橡皮泥一样分开。
左手指尖伸出去,捏住右手铁丝绳的两头,扯出来。
血淋淋的铁丝绳被连血带肉暴力扯出,血肉模糊的手腕上鲜血滴答,随着废弃的铁丝绳一道落到地上。
又重复一遍以上动作,将另一只手的半圈铁丝绳也取出。
他看向尾崎红叶,眼中是能把人割伤的锋利,语中的理智清晰至极“我不是你所想的涧君抱歉。”
像是怕人不信,他注视地面的一点,很认真地,一字一句。
“我这个人,活着本身,就是个让人呕吐的骗局。”
“对不起。”
他微笑一下,又道歉。
是对这爱人已殁的女子,也是对被他骗了这么久的太宰。
对不起。
这样的我,人们厌恶我才是正确的。
因为我存在的本身,就是个错误。
我真不想明白这些呀。他对精神海的安哥拉曼纽道。
我好难过。
我好难过。
安哥拉曼纽看不出他到底有多痛苦,只听见他轻飘飘地,说了两遍“我好难过”。
用这样四个字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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