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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男人用着“涧君”的脸, 手腕上的血淌下,顺着指尖滴落。
他微笑,礼貌又真诚地道歉。
我没有资格了。他对安哥拉曼纽道, 很失落地,我没有资格了。
安哥拉曼纽静静听着。
失忆以来,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哒宰,牵引我融入这个陌生社会的是哒宰, 陪伴我最多的人是哒宰, 我最重视的人也是哒宰。
这么多天来,哪怕我的面孔已经变成不堪入目的诡异虚无, 我也知道,哒宰只是一时认不出我, 哒宰他只是很害怕。
但就算我不是织田作,我和哒宰之间的一切过往从没有作假,我对他袒露的一切感情, 也从不作假。
我一直心怀自信在哒宰心中, 我占据着他无法否认的地位。不是以织田作之助的身份, 也不是以织田作的脸, 只是单单的我这个人。
从我失忆开始,我就以为我是织田作。
我对他是真的,他对我也是真的。
我从来真心相待,就算我忽然不是织田作了, 我还是我, 从未隐瞒, 也从未怀着谎言靠近他
我没有错。
我不是哒宰以为的织田作, 我长了一张诡异虚无的脸, 但我没有错。他重复。
我没有错, 所以我有资格、我有底气、我有权力,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质问哒宰,向他索取我理应得到的身为友人的回馈。
因为哒宰在呼救,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待他,陪伴他,努力把他从水底拉到岸上。
等哒宰回到了岸上,我要给他看我的伤口,给他看他在水里挣扎时,惊乱间在我身上抓下的道道指痕。
我要给他看,我要让他知道
看,为了救你,我伤得多重。
我要他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为我落泪,然后整个人抱着我,毫无芥蒂地依偎着我,柔弱地大哭。
再无从否决地承认原来他抱着的这个人,真的已经在他的心中那么重要、那么重要。
最后,我要他撇开织田作之助的标签,把我这个人、仅仅是我这个人,烙进他的心口烙进他心口最最隐秘、最最柔软的地方。
因为我已经把他烙进了心底最隐秘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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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哥拉曼纽你要让他哭
他没听错吧,这个人真的没被调包
安哥拉曼纽难以言喻我还以为就算有太宰治醒悟过来的一天,你也会想尽办法宽慰他,减轻他因后悔而生的自我谴责。
在安哥拉曼纽的认知中,男人属于那种猝不及防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抽上一鞭子,被抽得血肉绽开、深可见骨,也要转过身来,摸摸对方的手,给人递上一块帕子,说一声“别担心”的人。
像是生怕对方因抽了他一鞭,而内心痛苦。
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笨蛋。
这个不可理喻的笨蛋,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闪闪发光的美丽,顽石能被他看出星星,淤泥能被他看出鲜花,美丑好恶万般种种,都是可高声欢颂的赞歌。
这样一个人,天生与恶毒绝缘,不知仇恨为何物。
结果这个笨蛋现在却说我要把他拉回岸上,我要他后悔,我要他哭。
在安哥拉曼纽所见的男人记忆中,男人从未有过一次这样的发言。
仿佛恶意、近乎报复的发言。
是恶意吗
是报复吗
不。
对他而言,这恰恰是最坦诚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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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叫“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发脾气”。
在男人从前停留过的那些世界,他从来是给予大于得到,不该说他真的有得到什么吗应该是一直在失去。
他不觉得自己在失去。
是嘛,从始至终就什么都没有的人,自然发现不了,他总是在失去。
安哥拉曼纽想道。
男人在过去数不清次的流浪中,在各个世界辗转,每一次都是单程票。
他一直知道
“我与他们短暂相遇,又终将永久分别”。
仔细想想,他每在世界结束后主动暴露身份,说到底,只是想打个招呼呀。
“你好,和你相处这么久的人,一直是我。”
“对不起,骗了你。”
“我想和你打个招呼,让你知道一下,你曾经认识的人里,有我这么个人。”
“我要离开了,以后再也见不了了,可以不要用他的名字,只是对着我,真正叫我一次吗”
因为从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也就没想过,他自己要叫什么“名字”。
他想要祈求的一个拥抱,就真的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就算真的有哪个世界的哪个谁,愿意接纳他、看到他,又怎样呢
他就要离开了。
抱一抱后,又要很快被放开。
他又将独身远行,一人面对风暴血雨。
无人随行,无人了解。
终究什么也得不到。
一句“你好”,一个“拥抱”,什么也给不了他。
偏偏这些本就没法让他得到什么的,还是他在过去的无数年月中苦苦祈求
却谁也不肯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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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安哥拉曼纽却听他说“我要”。
这回不同啊。
一个全然失忆的他,恰恰好遇到一个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太宰治。
他是在悬崖边上拉住了太宰治,又何尝不是太宰治,把他拉进了这个世界
大胆地追求自己的所想,大胆地想要获取更多、更多。
“我要他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为我落泪,然后整个人抱着我,毫无芥蒂地依偎着我,柔弱地大哭。
再无从否决地承认原来他抱着的这个人,真的已经在他的心中那么重要、那么重要。”
失忆的他原来是这样的。
安哥拉曼纽恍然大悟。
极富占有欲,又如此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或者说,没有经历一切的最初的他,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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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普通人的孤岛是一顶顶小帐篷,有人在外面路过,隔着帐篷谈几句,就可以拉开帐篷上那层薄薄的门帘布,欢迎对方来到自己的世界。
而他呢是一堵堵高墙层层包围的城堡。
宽广无人的大海上飘着一座小岛,荒无人烟小岛的中央建着一座城池,城池内的城堡是全城唯一的建筑。
孤独的小仙子住在高高的城堡里,城堡有魔力的大门让小仙子长生不死,大门外的层层围墙封住了小仙子的名字,围墙外的城墙与护城河改变了小仙子的外貌。
小仙子时常跑到城墙上,看着下面过路的行人,和他们聊天、玩游戏,直到熟得不能再熟,摸透了每个过路人帐篷内的边边角角。
“看啊,我去了你的帐篷那么多次,我已经这样了解你啦要来我家看看吗”
小仙子哼哧哼哧把护城河的桥放下来,张开双手大大比划,眼睛亮晶晶“我有一整座城池我的家是个大大的城堡又大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过路的人却一下子变了脸。
他一斧子把护城河上的桥拦腰劈成两半,碎掉的桥落入护城河中,以后没人能再搭着桥进城。
接着又后退三公里,洒下从远方带来的种子,狰狞的铁蒺藜迅速生长,爬满地面,爬上城墙,爬上天空,不过瞬息,阳光普照的城池便被铁蒺藜从上空完全遮蔽。
第二个过路人也后退三公里,洒下有毒藤蔓的种子。
第三个过路人如此,第四个过路人也是如此。
直到数不清多少个过路人后,整座小岛被各式各样的植物一层层包围,成了个浮在海面上的植物半球。
早上,聪明的小仙子背着小锄头出城,一边往海边走,一边清理出一条路来,到了晚上,植物又再次长回原样。
“那就要天天挥锄头了呀,好在我是个勤快的小仙子”小仙子骄傲挺胸,又心疼地摸摸自己的小锄头,“锄头锄头,绝不变钝”
直到海边的过路人驱赶凶猛的鲨鱼围绕岛屿,洒下毒粉禁绝海域,竖起千里冰墙让海冻结。
但是没有关系,小仙子是有着聪明脑瓜的魔法仙子,这一切都难不倒小仙子
小仙子从前也有个掀起门帘就能迎接访客的小帐篷,后来变成了城堡,变成了城池,变成了小岛,变成了危机四伏的无边海洋。
勇敢的小仙子永远可以跑到海洋的最外围,伸出一个脑袋和过路人聊天,认认真真拜访人家的帐篷,可哪怕是最最勇敢的过路人,也只在风暴和海兽窥伺的海洋边上望了望,然后笑着摆了摆手“你非得有人进去吗”
很不理解的样子。
“可是自己的家,不就是用来接待客人的吗”小仙子才纳闷呢。
“但我已经很累啦,你找别人做你的客人吧。”
过路人觉得小仙子聪明又勇敢,一看就不像另一个黑白变那样让他操心,就拒绝了小仙子的邀请。
过路人不知道,他是小仙子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变脸,愿意考虑一下进去拜访的人。
但他拒绝了。
聪明勇敢的小仙子那么富有啊,富有一整座时刻生长的海洋。
勤劳快乐的小仙子那么富有啊,富有一整座无人涉足的孤独。
直到有一天,小仙子失去了记忆。
失去记忆的小仙子“唰”一下扇动翅膀,带着自己的城堡和城墙起飞,飞出小岛,飞出海洋,飞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黑帐篷前
“着陆”小仙子大喊。
城墙歪歪头,碰了碰小黑帐篷。
小黑帐篷歪歪头,碰了碰城墙。
失去一切记忆的霸道小仙子自信满满,意气风发,谁也别想阻拦“来啊,把小黑帐篷搬进我的城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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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的小黑帐篷没有反抗之力,它在他的主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乖乖巧巧窝进了城堡的一角。
小黑帐篷的红围巾主人还不知道自己被偷了家,恶狠狠站在城墙门口的没有桥的护城河边上,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从护城河游进去。
狡猾的小仙子鬼鬼祟祟守在城门口,布好一千零一个机关陷阱,等红围巾一进城门,他就等着和自己的小黑帐篷,一起被扣留在城堡里吧
安哥拉曼纽这样想着,忍不住噗噗笑出声来。
真好啊,太宰治是不同的。
太宰治是他唯一不怀愧疚对待之人,也是第一个,在小仙子的城池边缘探头探脑的人。
好啊好啊,我等着看太宰治柔弱地在你怀里哭安哥拉曼纽快活道。
可是,男人道,我现在没有这个资格了。
什么
我已经没有这个,让哒宰承认我的资格了。我会有织田作之助的脸,只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个错误。
安哥拉曼纽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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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宰治和尾崎红叶的注目下,男人慢慢侧过脸,半低下头,眸光投向不远处的巨大灯架。
灯架上的玻璃灯罩平滑如镜,光可鉴人,映照出他“涧君”的脸庞。
“对不起,我谁也不是。”
像是对身边被迫将他错认的两人,又似乎是对着自己。
对不起啊,我自己,你谁也不是。
只是个要靠窃取别人身份存活的
甚至连在哒宰那里,以“自己的身份”获取他心中地位的资格,也没有。
男人看着灯面上那张陌生的脸,用眼睛一寸寸描摹,像是要把这张不属于他的脸深深刻进心里,又低低反问“我又能是谁呢。”
太宰治看着男人的脸,忽然发现他的目光好静、好静,静得仿佛熄了生机。
过去的近半个月,他都没见过男人这副表情。
骄傲的人,别人可以折辱他、杀死他,但绝打不败他。
能打败他的,只有他自己。
太宰治本能觉得不适。
“哗啦”
映照着男人“涧君”脸孔的灯面被砸成碎片。
太宰治从玻璃碎片中收回右手,玻璃碴子混着血一同滚落。
男人眨眨眼,目光被迫收回。
“是,你是个靠窃取别人身份苟活的、呵,”太宰治缓缓冷笑,“而我,是个连放在心中最重要之处的人站在我面前,也认不出来的蠢货。”
“不仅认不出来,还对他施以酷刑,整整十四天十一小时三十一分钟。”太宰治握紧右手,将玻璃碴子碾进手掌,任伤口破开,鲜血挤出,十指连心的疼痛传向大脑。
他眸色晦暗地,看向男人脚下的地面,就是不抬头看他“我一边对这个靠窃取别人身份存活的人厌恶至极,一边偏偏还就是想要多看他一眼、多看他一眼”
“你说,这样一个我,面目虚伪、嘴脸丑恶,永远行动和心相反的胆小鬼,与你相比”
“与你这样生活所迫的受害者相比,”太宰治直愣愣看着男人脚下的地面,余光小心翼翼瞄他脚尖,“谁更恶心,谁更讨人厌恶呢”
没有回答。
“”
仍是没有回答。
“”
太宰治终于抬头,却见男人一瞬不瞬盯着他,眸中是清亮至极的光。
太宰治心头一痛“你这样子真傻。”太容易哄了。
“唔,”男人细小地微笑,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你不用讨谁喜欢的,我只知道,你很讨我喜欢。”
他那样高兴。
“”太宰治鸢色的眼睛一眨,眨下一滴泪来。
真的是太容易哄了。
你要多习惯被苛待,才能这么容易,就被哄好
“你怎么都不骂我一句。”
太宰治替他委屈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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