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顾炎生前往当地的监狱。
民警将顾文静带入探视室。隔着单向透视玻璃,母子二人望着彼此。
顾文静目光手指般轻抚儿子的面孔,饱含思念关爱。
探监电话放在耳边,顾炎生温声喊:“妈。”
顾文静忙手忙拿起探监电话,“阿炎今天已经十八了。”
顾炎生点头。
顾文静容颜艳丽。顾炎生的容貌五分像她,剩下的五分遗传生父。
少年深邃迷人的眼眸,浅褐色的瞳孔,与记忆中初恋的眼睛如出一辙,顾文静目露眷恋。
“最近学习怎么样?”老生常谈的话题。
“还行。”
“你们前段时间期中考了吧?”顾文静关心顾炎生成绩,学校重要考试她记在心里。
“嗯。”
“考第几?”她问的是全校第几。
顾炎生如实说:“第四。”
他未考第一,顾文静心中虽遗憾,但嘴上不教诲。
她知道顾炎生有自己的把握。他从来都是成熟的孩子。
天气转凉。她交代他平日注意保暖。远离不三不四的人。
顾炎生沉静地听着。并未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絮絮叨叨交代一堆。沉吟半晌,顾文静艰难地开口:“小炎,你,你想不想去找……你亲生父亲?”
顾炎生皱眉,沉声回:“不想。”
幼时他被骂没爹的孩子,野种。他渴望生父出现,问顾文静对方身处何地,顾文静并不正面回答他,只说他在外地工作。
如今他只当生父死了。
顾文静悲伤地说:“要是……”她止住心中欲说的话,转而道:“回去有空多帮帮你惠姨他们,现在快年底了。他们有的忙。”
除了经营着一家裁缝店。生意旺季,张惠夫妻俩平日亦会去夜市街摆摊,做小成本生意。夏季卖水果,秋冬卖烧烤。
顾炎生颔首:“我知道。”
母子俩说了会话,不久后探监时间结束。二人挂掉电话,顾文静起身离席。
顾炎生站起身,立在原地,目送顾文静走远,转角之际,后者霍然回头大喊:“小炎!”
隔着消音玻璃,他听不见她声音。只看出嘴型在叫他,他郎声应:“怎么了?”
顾文静咽下满腹酸楚。她不知自己能捱多久,能否撑过这个冬天。
她不舍地、温柔地看他,浅笑着说:“照顾好自己。”
顾炎生看懂了她嘴型说的内容。颔首表示明白。
从监狱出来。看见温蕴之、谢非在门口等自己,顾炎生脚步一顿,意外他们会过来。他朝他们走去。
天气阴冷,谢非搓手取暖。温蕴之亦觉得这边比清城还冷,忍不住时不时跺脚。
瞧见顾炎生出来,谢非眉毛一扬:“见完阿姨了。”
“嗯。”顾炎生对二人说:“走吧。”
他们前往附近的公交站。许是顾炎生刚见问监狱里的母亲出来,三个孩子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只静静地在公交亭等车。
不逾五分钟,来了一趟公交车,三人先后上去。温蕴之走最前面,顾炎生最后。
车厢很空,除了司机,只有两位乘客。温蕴之寻了个单人位置坐下。顾炎生、谢非坐她后面的双人位置。
谢非偶尔和温蕴之说话,顾炎生不发一言。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抵达市中心的某一站,三人下车。
为赶时间,他们匆匆解决完午餐,前往火车站。
火车站附近泊着许多出租车、私家车、摩的,各不相让,喇叭齐鸣。到了绿灯,斑马线上是行色匆匆的旅人。
他们买了票,在候车厅坐着等。受了寒风,温蕴之忍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谢非坐在她旁边玩手机,抬头看她。“感冒了?”
“有点。可能是因为昨晚在七色桥受了凉。”温蕴之取出包里的纸巾,捂着略发红的鼻子。
顾炎生起身离席。谢非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洗手间。
小解完,他洗净手。前往隐藏在商店角落里的小药店,买了感冒药,和药店老板讨了杯热水。旋即又去隔壁的商店买加热后的灌装酸奶。
他外形过分出众,先前常来商店买水和烟,老板娘记得他。
瞧见他手里的药和热水,不禁问:“后生感冒了?”
顾炎生摇头,表示没有。将酸奶扔进装有药盒的袋子里,拎在手中。另一只手拿着热水。
老板娘略好奇地看他离开走远。只见他在一个女孩面前站定,将手中的东西悉数递给她,嘴巴念念有词。
她不禁笑了一笑。心中感慨青春期的懵懂美好。
“白色药丸一次吃两颗,一天三次。”顾炎生交代。
剩下的一盒锡箔纸包装的药写有吃法,他不作解释。
温蕴之惊讶他给自己买感冒药,为他的细心和体贴出生感动。“谢谢。”
顾炎生不做声。走到人少的地方,斜倚墙懒懒地站着。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顾炎生之前还替自己买过卫生巾、贴身短裤。思及此,温蕴之本就发热的面颊,温度再度升高,低垂着脑袋,慢慢地吃药。
他真的太好了。
谢非眼尖,玩手机之余,注意到顾炎生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们这个方向。看谁不言而喻。
他心中失笑。亦忽然明白:相比顾炎生,他和刘阳对温蕴之的喜欢很浅薄,连初恋都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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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回清城的火车。
回程的票由顾炎生一起买的。他位置靠过道,对面是一位中年妇女,旁边是温蕴之,斜对面是谢非。
药效上来,眺望窗外的温蕴之,头昏脑沉。
火车在旷野中前行,车轮在铁轨上发出机械的轰隆隆声。温蕴之愈发昏昏欲睡,脑袋小鸡啄米般左歪右晃。
谢非眼神示意顾炎生,看温蕴之。
顾炎生低头侧目看旁边的女孩。
他毫无举动,谢非皇帝不急太监急,用气音交代:“让她睡你肩膀。”他妈妈看的偶像剧都是这么演的。
顾炎生看谢非,目光清淡。谢非读懂他的意思——无语。
他生平第一次想捶顾炎生的头。这家伙怎么现在又变傻了!
顾炎生缺乏安全感,不敢奢望什么,亦讨厌旁人过分影响自己。父亲这种于他而言不存在的生物,就影响着他,尽管他很不想承认。
忽然出现在他世界里的温蕴之,影响他心跳、呼吸、思想。划好的安全领域被侵占,他非常排斥。
然而身体总是快过意识。
谢非正恨铁不成钢地,隔着空气,对顾炎生挥拳,表情略狰狞。旁边的阿姨略奇怪地看他们。
谢非挥第四拳的时候,温蕴之不知不觉靠在了顾炎生的肩膀上。
顾炎生一动不动,神色略僵硬,却没有反感。谢非瞧着这幅面孔的他,压低声音调侃:“暗爽吧你。”
顾炎耳朵冒浅红。伸出长腿,踩谢非一脚。他平时只和谢非、刘阳他们这样玩闹。
谢非低低地“嗷”一声,脚往后缩。
怕闹醒温蕴之,顾炎生没再和谢非闹。阿姨默默地看他们,眼角眉梢掠过浅浅的笑意。
列车驶过平原。空气污浊的车厢里,乘客或聊天,或酣睡。顾炎生侧目看旁边的女孩。他能感受到她略灼热的呼吸。
他细数她浓而卷翘的睫毛。数了一遍又一遍,亦不觉得无聊。
谢非不知何时亦睡了过去,脑袋靠着厚厚的车窗。
黄昏降临,火车即将抵达清城。温蕴之将醒未醒,顾炎生眼睛立刻从她脸上挪开,偏头眺望另一边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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