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非走的第二天,是圣诞节。这个西方节日,被国内称作第二个情人节。
许多年轻人以祝福之名,行示爱之举。练完舞蹈回到教室,看到桌上包装的五颜六色
的苹果,色彩鲜妍的贺卡,温蕴之惊讶不已。
她都忘了今天是圣诞节。
桌上的一大堆,她细致地放回桌肚里,放不下的,放桌子底。
她虽不喜欢对方,但节日之下,人家给她的祝福礼物,她亦不好像平日那样绝情扔掉。
只能放学后将包装拆掉,送给别人吃。
明明不是国内的传统节假日,学生们却沉浸在节日的欢快气氛中。
教室走廊外有学生拿着花束、苹果、喷彩跑来跑去,间或发出哄笑和尖叫。
温蕴之曾经所在的学校从未有过这般景况。她转头看顾炎生,发现他在写试卷,桌面整洁。
顾炎生不是传统刻苦努力型的学霸,但他比多数人勤奋好学。
以为没人给他苹果,她翻出一个盒装的苹果给他,正欲递给他,外面就传来一道
明亮的女声:“阿炎!”
她止住动作。望向门口的女孩。叶璃。她很今晚漂亮,化了精致的妆。引人注目的是,
她怀里抱着一个樱花粉包装的苹果。苹果包装的极为用心,每一张包装纸都像一片花
瓣。一眼看过去,整个苹果像精致而甜美的巨大花束。
顾炎生抬头看叶璃,不自觉敛眉。
学校里的女生不敢送顾炎生礼物。曾经有女生送他巧克力,他无只言片语,直接将巧
克力扔掉。女孩羞愤欲死,哭着跑开。
他可以直接无视,不必做得如此绝情。可他实在厌烦隔三差五就有女生在他面前晃悠。
在众人的注目下,叶璃捧着苹果花束,朝他走去,“给你,圣诞快乐。”
他眉头蹙起。她压低声音说:“这么多人看着,不要让我丢脸,阿炎。”
平日叶璃虽对他殷勤备至,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高调地给送他礼物。
他抬眸看她,想起她哥哥帮过自己,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接过她的苹果。
叶璃欣喜。“下晚自习后,我们——”
“你别得寸进尺。”他低声警告。不愿再和她有进一步接触,掐断她的幻想。
叶璃笑容一僵。旋即柔声说:“那我先走了。”她攥紧手指,笑容满面地举步离开12班。她要维持体面,尤其当着温蕴之的面。
顾炎生接受女生的圣诞礼物,是一件平地惊雷的事,12班的八卦好事者交头接耳,揣测顾炎生和叶璃在交往。
温蕴之将手中的苹果放回桌肚,胸腹涌起几分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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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少堂不在了,晚自习结束,温蕴之独自回家。
她不知道顾炎生跟在她身后。没骑电动车。清城看似安平,实则很乱。他担心巷子里的事再现。
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十足路口。
晚上的时候,温蕴之总会时不时想起温少堂,脑海出现最多的画面就是温少堂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
警方调查说,职中的杨喆和温少堂积怨太深,平日看彼此互不顺眼,双方约好周日在西门街搞群架。本来只是打酱油的徐仁堂一个冲动,一刀捅了温少堂,酿成滔天大祸。
徐仁堂虽在12班,但她平日除了课堂时间在教室,其余时间俱待在舞蹈室。她对他没有印象。
温少堂身亡的那一晚,对方就被抓去了派出所。
等等,顾炎生载她回学校的那一天,在学校门口附近,她见过徐仁堂。
他和杨喆一伙人在一起,还有柳雯雯。
徐仁堂是杨喆的小弟,和他待一块并不奇怪。
“柳雯雯她男朋友是职中的校霸。”当初担心她惹上柳雯雯,刘阳提醒她的话回荡在脑海。她没估计错的话,职中的校霸应该是杨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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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朱宁本想和温蕴之一起回家,熟料有男生掐好时间,和她表白,给了她圣诞礼物。
男孩叫梁辰,是一名体育特长生,平日总待在操场操练,注意到了坚持跑步减肥的她。
偶尔会和她说话,有一次还帮忙阻挡了差点砸中她的篮球。
这回借着圣诞节,梁辰和她诉说了心意。
她喜欢顾炎生,但面对人生的第一次被告白,无法直觉拒绝。
和许多校园情侣一样,她和梁辰在操场散步。二人尴尬而羞涩地聊天。
梁辰长相帅气,阳光舒朗。朱宁发现自己对他并非无半点动心。她唾弃自己移情别恋如此之快。
她哪里知道,年少时的心动就像一阵无法预测的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时间差不多后,梁辰送她回家。途径天香楼时,他们碰到了柳雯雯,她和两三位打扮成熟的年轻女孩在一起。旁边亦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一伙人言语轻佻,肆意放纵。
最近柳雯雯不再以戏弄、欺负她为乐,但看见她,她依旧会害怕。
注意到她神色难看,梁辰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我,我……”她吞吞吐吐。
梁辰不是第一次追女孩,柔声安抚:“你慢慢说,要是不想说,就别勉强自己。”
“我被校园暴力过。”朱宁艰涩地开口。
梁辰一顿。朱宁从前肥胖,他是知道的,亦听见像温少堂这样的男生嘲笑她。
他如今说什么,对心灵已经受到伤害的朱宁而言都于事无补。
他安慰地拍拍她肩,眸里掠过心疼。
他无言而体贴的举动,给了朱宁莫大的安抚。
她红着眼睛慢慢地开口:“你知道我们班的柳雯雯吗?就是她。她前几天还故意撞碎了我的电子秤。”
这个夜晚,她将柳雯雯带给自己的伤害,悉数告诉了一个男孩。
梁辰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吃惊。“之前少堂说她毒辣,我还不太信。”
朱宁讶异:“你和温少堂认识?”
“对啊,我们一个班的。”梁辰说:“他在学校经常和我跟杨帆在一起,在外面就喜欢和社会上的一块玩。”言至此,他叹息。如果温少堂在外面不和那伙混子玩,说不定就不会去世。
梁辰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但因为朱宁受到霸凌的遭遇,以及去世的好友。不禁开口:“她之前不是在和职中的杨喆恋爱么,就叫杨喆底下两个小弟去强|奸温蕴之。后来少堂为了报复她,在她电动车上做了手脚,让她掉进了学校门口那个池塘里。”
那个差点闹出人命的夜晚,于梁辰和杨帆而言永生难忘。
就像朱宁告诉了他自己的秘密,他亦将心中隐藏的秘密告诉了她。
听完,朱宁大骇。“蕴之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道吧。少堂说,温蕴之讨厌他和别人打架惹事。他是个妹控,在学校比以前乖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遭受过恶意,朱宁如今亦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柳雯雯。她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说,柳雯雯差点都被温少堂弄死了,会不会记仇,报复他?”
梁辰瞪大双眸,“不……不会吧。后来的几天,她没对少堂做什么。”
朱宁冷笑,既然温少堂可以报复,柳雯雯何以不报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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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清泉花园,进到寂静的窄巷时,一路顺着心中感觉凝神思索的温蕴之,终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她回头,借着昏黄的路灯看清后面的人。“顾炎生?”虽然二人住一条街,但她鲜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见到他。
顾炎生应了声。他没背书包,两手空空,温蕴之不见他怀中有叶璃给他的苹果。
她好奇地问:“你今天不骑车吗?”
顾炎生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想骑。”
“之之?”巷子里响起一道人声,对方打着电筒,是温爷爷。如今没了孙子,只有孙女独自回家,温家二老不太放心。
“爷爷。”温蕴之立刻上前,关切道:“您还没睡吗?天气这么冷,您怎么出来了呀。”
“我出来来接一下你。”温爷爷说:“对了,刚刚你舅打电话过来,说过几天,他来接你回去。你那个国际舞蹈比赛也快开始了吧。”
温蕴之顿住。她怎么都忘了自己要离开这,要尽快回帝都。
顾炎生亦怔住。她要离开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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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生回了家,刚开锁进屋,和从洗澡间出来的顾家凯打了个照面。
乍一见到彼此,这对最熟悉的陌生人俱是一怔。顾家凯做小成本的水果生意,最近和县里几位同行开着货车,进货去清城隔壁县卖,和顾炎生近一个月未见。
顾炎生率先收回视线,站在玄关预备换鞋。鞋架上多了一双黑色的女士高跟鞋,鞋跟沾有泥土。他敛眉瞧着,神色冷漠。
一名妇人从主卧款款走出来,她穿着绵软的米色针织睡衣,瞧着三十来岁,面孔白皙清秀,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凯哥。”她娇柔地喊顾家凯。
顾家凯闻声看她,灰棕色的面颊堆上笑意。女人视线落在顾炎生身上,“这是你儿子吧。”
顾家凯不接这话,只含糊地点头。
看见女人裹着的针织睡衣,顾炎生唇线紧抿,这睡衣是他母亲的。
女人打量身材颀长的少年,心中啧啧惊叹:他皮肤比身后的白墙还白,浅褐色的眼睛狭长深邃,鼻梁高挺利落,不厚不薄的嘴巴红红的,像抹了红胭脂。实在想不到清城县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竟会生出如此漂亮的小孩。
顾炎生目露寒意:“把我妈的衣服脱了!”
他小小年纪,发怒时的气势却给人十足的压迫感。女人宛若白兔似的受惊,求助地看顾家凯,“……凯哥。”
顾家凯声音粗哑而冷淡:“穿你妈衣服怎么了?”
顾炎生嗤笑一声,倏地将鞋柜一脚踢翻,上面的鞋一股脑地摔在地上。
女人被吓一跳,“呀”了一声。顾家凯神色反倒有些平静,并不意外顾炎生会有此番动作。
顾炎生右脚踩上一只黑色的女士高跟鞋,他脚重重地碾压研磨鞋面和鞋身,眼睛嚣张而狂妄地看着顾家凯和女人。
高跟鞋变形,惨不忍睹,女人心疼又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啊!”
顾炎生将高跟鞋踢开,口吻讽刺:“和已婚男人睡,这位女士你够有教养。”
女人一噎,脸青一阵白一阵。她委屈地看顾家凯。
顾家凯瞪顾家凯,前者因为生气,两个粗大的鼻孔反复收缩扩张,“顾炎生,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离开窄巷前的阴郁和烦闷,在胸腹里不断加深,顾炎生狭长的浓眉挑起,“你一个只会窝里横的怂货敢动我?”顾家凯平日只在家里对他妈充老大,在外面老实,不敢惹事生非。
两个多月前,二人打了一架,虽然顾炎生脑袋被玻璃砸了一个口子,但顾家凯却被他直接撂倒在地,揍得鼻青脸肿,骨头散架。
小时候顾家凯经常打他。如今顾家凯怕他报复。
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眼睛,顾家凯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这是我家。”
言外之意,滚出我家。顾炎生点点下巴,冷厉地交代女人:“我收拾好行李之前,你身上要是还穿着这件衣服,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进自己的卧室。他东西不多:四季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件,鞋子只有两双,皆是普通的帆布鞋,陈旧而干净。
高三以前的书他俱不要了。只带了两本厚厚的笔记本,和衣服鞋子一齐放进行李箱。
他进主卧,女人刚好从里面出来。她已经换下了顾文静的睡衣。
顾文静的东西亦少,多是厂里的工作装。他没拿,只挑了几件平日顾文静舍不得穿的。
她从牢里出来,他会挣钱给她买好的。
女人穿过的睡衣,他拿起剪刀咔嚓剪掉。碎布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女人和顾家凯在客厅的老式沙发坐着,竖起耳朵听顾炎生的举动。
从主卧出来,顾炎生再回自己的卧室,拉出课桌的中间抽屉,伸手取出一个透明的盒子。
里面除了有一毛、两毛、五毛、一块的纸币和硬币,亦有一张拍立得照片,一张奶蓝色的手帕,一张学生卡,右上角印有一张女孩的照片。
他将手帕揣进衣兜,盒子放进行李箱。
最后,他拉着两个行李箱离开这栋生活了十八年的房子。
远处笼罩在夜色下的深山,渐渐被撒上糖霜。冬季到来了。窄巷里,他踽踽独行,和两个行李箱迎来清城今年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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