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轻将谢律给她置办的衣物都留下了,本欲只带两套旧衣走,但当她进屋时收拾时,发现早晨她未能给谢律系上的玉佩还放在镜台上。
玉佩正面端刻着一个“定”字,那是谢律称摄政王之前的封号。
她怔忪一瞬,鬼使神差般将玉佩收进了怀里。
先前同叶实提出要离开的请求时,叶实是阻拦她的,但她将谢律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之后,叶实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甚至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好马给她。
看来他家主子的脾气,他比她清楚得多。
今日她望进谢律漆黑的眼底时,所见到的再也没有最开始那样的癫狂迷离之色。
在他心里,她已是无用之人。
可不知怎的,越是劝自己不要去奢望这些,她便越觉得好生委屈。
开心了就给她一颗糖,生气了便能随意羞辱,按理说她是没有资格委屈,可难过之意却那样真实。
被送往中原之时,从小养育她的阿妈哭成了一个泪人,荒城长老握着她的双手送行,原本慈祥的脸上难过得都多出几道皱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她也曾被那么多人捧在手心疼爱着。
若是阿骨在她身边,她还能抱着她大哭一场,可如今她孑然一身,哪怕周遭空无一人,她都不敢哭出声音。
霍轻骑在马上缓慢地行进着,等到那阵委屈感过了,她才一抹眼泪准备赶在天黑前到达承恩寺。
好在当日来西园时她记了路,倒也不至于现在连承恩寺也回不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头一座古朴的寺庙屹立在山林之间,她翻身下马,望了望那条通往寺庙大门的蜿蜒石梯,只要走进去,就当真是生死随天了。
然而还没等她将马拴好,旁边树林里便突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窸窣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霍轻心念一动,连忙牵着马躲在藤蔓丛林间,两名男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虽隔得远,但因着林间四下无人,是以他们的声音仍是清楚地传了过来。
“严统领也真是的,他自个儿断了腿日日宿在温柔乡里,偏让我们来这承恩寺附近当半个和尚!”一道粗犷的声音道。
“就是!这京西偏远的,连个姑娘也找不着,咱们哥儿些都蹲守半个月了,也没见承恩寺里那个劳什子霍美人出来!”另外一个大嗓门附和着。
“今个儿好不容易遇见个上山来采药的姑娘,老子还没爽够呢,”粗犷音男子埋怨道,“你倒好,直接将人给玩儿死了!”
大嗓门砸吧下嘴,嘿嘿道:“这还不是憋得久了,没忍住嘛……”
霍轻听得胆战心惊,她没想到,太后居然没死心,竟还派了人在承恩寺外头截她!
若当日谢律没将她带出来,只怕这会儿她早不知遭到什么非人待遇了。
眼看着那两人整理着衣裳在寺庙周围徘徊,理智告诉霍轻这些男子草菅人命,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应该早点走,然后再另寻其他办法进承恩寺。
可当她看着前头模模糊糊露出来的两只染着鲜血的小脚,也不知怎的,一步都挪不动了。
那应该就是他们方才侵犯的姑娘,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气。
这样偏僻的地方,恐怕短时间内再无第二人会来。
即使有人,若被这些官爷胁迫,只怕也是爱莫能助。
霍轻心跳得咚咚响,她双手捏着拳头,挣扎片刻后,站起身来松开了手中的缰绳,随即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
马儿受了刺激,突然长嘶一声,拼了命似的往前跑。
原本应该在附近巡逻的两名壮汉听到这边动静,登时面色一凛,朝着马嘶鸣而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霍轻屏息听着周遭恢复静谧之后,她才拨开灌木丛,蹑手蹑脚地向那名姑娘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已然如破布娃娃般的赤.裸身躯,她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在看何方,白净的身子密布着刺眼伤痕,手指甲里全是污泥,半边脸也肿得很高,早已看不清原本模样。
不过一眼,霍轻便不忍再看,她伸手一探,姑娘已没了气息。
霍轻僵在原地,嗓子眼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固然是那两名壮汉作的恶,可若非前来抓她,承恩寺附近本该是一片祥和。
归根结底,这姑娘也算因为她才遭此横祸。
霍轻咬着唇,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伸出手掌抚下她了无生气的眼睛,而后默默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一件衣裳来,轻轻裹在了她身上,最后还去旁边折下一些树枝将她整个身子都盖住。
远远看去,也像一座坟墓。
“如今我自身难保,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霍轻将满手的泥灰搓了搓,喃喃道。
做完这一切,霍轻望着万里无云的天幕仿佛蒙着一层灰,将所有干净都藏起来了。
没了马,她走不了太远,只能想办法联系尚在承恩寺里的阿骨。
在这之前,她决定先找个地儿落脚。
然而她刚绕开承恩寺的两个入口往山下的村庄走,谁知迎面却再次撞上了刚才追马而去两名壮汉。
他们远远看见那是匹空马,再加上追不上,便又折返回来了,这一回头倒叫人发现了些意外收获。
六目相对,几乎是一瞬间,霍轻面上血色褪尽,想也不想就往他们的反方向跑去。
可她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些,两人相视一眼,朝着天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而后几个跨步向前便狞笑着将她捉住了。
那个大嗓门眼里冒着精光:“正说没玩儿够呢,正巧又送了个小娘子过来,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咱们哥儿俩呀!”
粗犷音没说话,却是盯着她脸上的面纱,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小娘子作甚带个面纱?瞧这双眼睛,也不像个丑人啊。”说着,他抬起如小腿粗的胳膊就要去扯霍轻的面纱。
两双带着厚茧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霍轻顿觉一阵恶寒,她压下心头的恐慌,故作冷静道:“我知道你们是太后的人,王爷一会儿便会过来找我,他说了,若你们再不将人撤下,明日他便带人来将这周围的暗哨都铲平了。”
“王爷?哪个王爷?”大嗓门嘿嘿笑了两声,他口气很大,熏得霍轻几乎作呕,“咱们严统领也说了,这承恩寺周围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甭管你是哪个王爷的人,搁在咱哥俩这儿都不好使。”
霍轻不敢露出一丝惧意,稳着声线道:“除了摄政王,还有哪位王爷有这等能耐?”
“摄政王”几个字一出,空气瞬间一静,两人浑身几不可见地抖了下,他们对谢律的恐惧,仿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你是……”粗犷音迟疑道,“摄政王的人?”
“怕了吧?”霍轻用力甩开他们的手,拿出一枚玉佩来给他们看,挺起背脊道,“看见没,这是王爷的贴身玉佩,若你们现在放了我,说不定还能留命苟活!”
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两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盯着霍轻,忽地露出冷笑。
“若你拿别人扯谎,也许我们还信你两分,”粗犷音发出两声猥琐的短笑,“可这上京城里,谁人不知摄政王不近女色?这玉佩指不定是你从哪儿偷来的吧?”
见没能唬到他们,霍轻登时脚下一软,她看着两人不怀好意的脸笑出皱褶,面色灰白一片。
“小娘子莫慌,咱哥俩会好好疼你的,来,先让哥哥亲——”
大嗓门色眯眯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霍轻使出全身力气抡起的包袱砸在了脸上。
砸完,趁着两人愣神间,她牙齿一咬,拼了命地往承恩寺的方向冲去。
只要能进承恩寺,阿骨定会出来救她。
哪怕见不着阿骨,寺里师父皆乃德高望重之人,也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退一万步讲,若她命该如此……
后头那些丧气的想法刚冒出脑袋,她的手臂便被一只黑黝黝的毛手猛地抓住了,随即将她往回一扯。
她尖叫一声,趔趄着摔出了半丈远。
霍轻趴在地上,身子抖如筛,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她听到身后那两人摩拳擦掌的兴奋狞笑,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
只待他们靠过来,她就往自己心窝子里插进去。
若她命该如此,辜负了长老和阿妈的期望,她也没脸再活了。
可她等了又等,她却听到了噗通两声膝盖跪地的响动和因着极度恐惧才发得出来的吞咽咕噜声。
以及……由远而近的,仿佛要将大地踏平的急促马蹄之声。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样的声音也能如此悦耳。
前后不过片刻,好闻的拒霜花香气冲淡了空气里的脏污,似乎有人在她面前停下。
霍轻颤抖着湿润的羽睫睁开眼,便见到谢律如天神降临一般,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可眼里的凉意却依旧如初。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冷声道:“霍轻,你真是长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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