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男孩子扑到风长天身上, 拳打脚踢。
孩子的拳脚自然伤不了风长天,但这么着也怪烦的,凤长天忍住了一脚将之踹开的冲动, 一手把这刘子义拎了起来,“你再闹, 再闹爷连你一块儿捏死信不信”
“风爷, 不要吓他。你虽是玩笑话, 孩子会当真的。”姜雍容抬高一点音量,提醒风长天莫忘了他们是来收买人心的。
莫说当场搞出两条人命,就是让这对母子受点伤,坐实了天虎山的凶名,那她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可就白忙了。
风长天松开手。
胖妇人捂着胸膛狂咳不已, 刘子义扑到母亲身上“娘,娘你还好吗”
胖妇人用力推搡他“你是死人呐人家打了你, 你还不知道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她还敢再打你”
姜雍容望着刘子义“子义,你说, 我打了你哪里”
刘子义瑟缩一下, 但胖妇人又推了他一把, 把他推得一个踉跄,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恼恨, 大声道“就是你打的你打我的脸, 打我的头把我鼻子打得流血你们天虎山的人好狠心, 不是人”
“臭小子胡说八道”风长天大怒, 姜雍容拉住他的衣袖, 对他摇了摇头。
风长天怒道“难道就由着他这么污蔑你”
胖妇人道“什么污蔑就是她打的有本事跟我们见官去验伤打了人还不认, 天虎山的人不要脸”
风长天胸膛里的火星直迸,真想一只手捏死这臭婆娘。但姜雍容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波动,始终平静如初,她温和地看着刘子义“好,既然你说是我把你打成这样,那么我是什么时候打的你”
“自然是昨天中午”胖妇人道,“昨儿个一回家,我儿子就这样了”
姜雍容“那为何昨日不来闹,要等到今日”
“昨日昨日铺子里忙,今日才有空,这不一大早就来了么再说昨日我以为我儿子的伤不算严重,可是大家看看,我儿子从昨天到今天,鼻子里一直流血不止,这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呢啊”
胖妇人说着,就在巷子里捶地大哭起来。
人们饶是慑于风长天的淫威不敢公然指责,但彼此都交换着视线,望向姜雍容时充满谴责。
姜雍容泰然自若,安之若素,只问那孩子“子义,你也这么说么”
她的神情太平和了,眸子深处一直带着一丝鼓励,温暖而又坚定,刘子义望着她的眼睛,迟疑地“我”
“那还用说么”胖妇人打断他的话头,“一个孩子懂什么被大人欺负了,除了回家哭,还能做什么我是他娘,我不为他做主,谁为他做主今儿我就是要大家看看你们天虎山假仁假义的真面目什么施粥,什么办学,全都是骗人沙匪就是沙匪,一辈子都改不了”
风长天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他要掐死这个胖女人
姜雍容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再等等。”
风长天咬牙道“还等什么”
巷口的人群一阵骚动。
话说百姓们最爱凑的就是热闹,大街上的人只见这条小巷挤得水泄不通,有事没事都想凑过来看个究竟,里三层外三层地,连街头都堵上了。
越是堵,越是口耳相传“天虎山的沙匪打人了,那对母子来找他们算账呢。”
沙匪打人在云川城可算不得什么新闻,但有人敢找沙匪算账,那可是稀罕中的稀罕,必须来看一看。
这样一来,外层起了骚动的时候,里面还不曾察觉,等这动静波及到圈内,外头那人已经快要走到跟前来了。
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由一名弟子扶着,颤巍巍地走过来。
每一个人几乎都自发给他让路,口中恭敬道“周大夫。”
周大夫是云川城里资格最老的大夫,也是心地最好的大夫,谁家得了急病,又付不上诊金,周大夫往往只是拈着胡子一笑“罢了,年下杀了牛羊,莫忘了给我老人家端一碗新鲜下水来,就是了。”
整个云川城,谁小时候没有在周大夫那里扎过针,谁又没在半夜抱着孩子急急叩开周大夫的门
便是胖妇人见到周大夫,也收敛了几分,唤了一声。
周大夫点点头,看了看刘子义“病患莫非就是这孩子”
“正是。”姜雍容道,“劳烦周大夫给这孩子看一看伤势。”
周大夫便要来给刘子义搭脉,胖妇人一手把刘子义往身后带,勉强笑道“不必了,我们的伤势我们自己知道得很”
“既然知道,怎么不早些给他上点药”周大夫抬手便捏住了刘子义的下巴,按了按刘子义额头上的红肿,刘子义生疼,咝咝直吸冷气。
周大夫招了招手,弟子打开医箱,周大夫取出一只药瓶,并几颗龙眼大的丸药,递给胖妇人“这瓶子里治跌打损伤,早晚给他外敷,这几颗睡前一日服一粒,治他的惊忧梦迷之症。先吃上几日,若能睡得好便算是好了,若不能,你再带他来找我。”
胖妇人握着丸药有点意外“什么惊忧梦迷之症”
“你是他娘,难道你不知道他夜夜睡不好觉”周大夫道,“当爹娘的,就算有什么不顺心,也别拿孩子撒气,少打骂孩子。孩子受了气,要么是欺负更小的孩子出气,要么就是憋在心里,吃不好睡不好,久而久之脾性暴躁,难以自制,你们为人父母,可莫要毁了他啊。”
胖妇人干笑道“周大夫说笑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儿,疼都来不及,哪里会打骂”
姜雍容问道“请问周大夫,这孩子身上的伤痕看起来有多久了照您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胖妇人忙不迭道“这还用说么”
“住口。”
姜雍容一直温和优雅,这三个字却是说得格外森冷,那眼神仿佛是从极高极冷处望来,不带一丝人气儿。
比起风长天的武力威慑,这样的神情似乎尤显得可怖。
胖妇人一直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给这眼神一望,当场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大夫仔细端详一下“鼻子里的伤口将将愈合,额上的红肿也是刚起来,瘀血尚未晕开,受伤应是这两个时辰的事。”
姜雍容问“有没有可能是昨日中午受的伤”
周大夫笑了“鼻血才刚刚止住,分明是今日早晨的事,怎么能和昨日有关系”
此言一出,人群大哗,原先替姜雍容说话的矮小男子道“好啊,你这婆娘是来讹人的”
胖妇人咬牙道“周大夫,你莫不是被人蒙蔽了我这孩儿确实是昨日中午受的伤。”
“你这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周大夫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我记得,他五岁的时候险险被你把眼睛都打瞎了,怎么现在还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他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我没打他,是天虎山的人打的,周大夫,你可不能不分是非黑白,站在天虎山那一边”
周大夫眉头一皱“我今年八十了,行医六十载,只治病,不问是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无半句虚言”
这话掷地有声,人们纷纷点头。
姜雍容淡淡道“金氏,你污蔑我天虎山也就罢了,怎么能污蔑到周大夫头上周大夫悬壶济世,心怀大善,岂容你这般血口喷人”
不就是激起众怒么,谁不会呢
果然,方才被金氏等人激起来的民愤登时朝向了金氏,纷纷指责她心思歹毒,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竟然连自己孩子都能打成这样,还想栽赃给天虎山。
又有人道,姜夫子人美心善,本来就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恶事,大家都是给这金氏骗了,错怪了好人。
大家又纷纷感谢周大夫仗义执言,要不是周大夫,大家就要冤枉好人了。
最后再得出一个结论,看来天虎山改邪归正,果然是真的,不然照往常天虎山的作风,哪有这对母子蹦跶的余地,风爷一只手就将这两人捏蚂蚁似的捏死了。
胖妇人宛如过街老鼠,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手紧紧抓着刘子义,一面道“她明明承认了,她承认自己打了我孩子”
姜雍容走过去,拉住刘子义的手,将他从胖妇人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胖妇人尖叫“你要干”
一语未了,姜雍容反手一记耳光,甩在胖妇人脸上。
胖妇人捂着脸,顿了顿,瞬间就疯了似的扑向姜雍容。
姜雍容根本没有管她,打完便转身,因为有风长天在。
风长天出手,像拎鸡崽似的把胖妇人拎到人群里。
人们指着胖妇人的鼻子大骂,从小巷到大街,人群挤了一重又一重,哪怕是一人吐一个唾沫,也能把胖妇人淹死了。
姜雍容俯下身,眼睛望着刘子义的眼睛“子义,你上过我的私塾,我便当你是我的学生。让你回家只是思过,并非是不要你了。今日我便再教你一件事父母所做的并不一定是对的,父母也会做错事,当他们做错的事情,你不能和他们一道错,而应该站在正途,将他们拉回来。”
刘子义看看姜雍容,又看看母亲,脸上浮现又急切又为难的神色,渐渐趋于狂躁。
姜雍容想起刘子义在私塾里大闹的时候,脸上便是这样的神情。
她只是觉得这孩子可能不适合进学,却没有想过,每个孩子身上的缺点都是有原因的。
她开设私塾,只想替孩子们启蒙读书,却没有想过,教书育人,身为夫子,教书她做到了,育人却没有。
风长天看得出刘子义这双眼睛中的愤怒,有些愤怒来自于仇恨,有些愤怒却来自于无能为力。
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一旦撒起疯来,只怕会伤到雍容。
但如今他已经很了解姜雍容的行事,此时要把她拉开,那是万万不行的,他只有站在她的身边,替她挡住任何意外的伤害。
“子义,父母打你,不是你的错,而是父母的错。他们不配为人父母。”姜雍容握住刘子义的双肩,“你将来长大,是要成为你父母这样不惜伤害孩子为自己谋利的大人,还是想要成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大人都在你这一念之间。”
她的神情郑重而温和,不像是面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倒像是面对一个同龄的大人。
刘子义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一点一点消散,整个人像是被软化了,他低下了头,伸出了左手,“夫子打的是我的手心,拿戒尺打了三下。”
人们纷纷点头,夫子教训不听话的学生,打手心那纯然是天经地义的。
胖妇人尖声道“你这个孽障,在家里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的话没说完,叶慎忽然拔出刀,蹿到她的面前,她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叫已经到了喉头,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叶慎的刀面挡住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跌落在地上,是一支细小的飞刀。
胖妇人盯着那支飞刀,眼珠子都快滚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是有人想要杀了她,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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