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公道

小说:吾皇 作者:山中君
    “我没有我不是”金伯恶挥舞着手里的拐杖, 恶狠狠道,“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为你们给我滚通通给我滚”

    那拐杖几乎要挥到姜雍容面前来, 叶慎一把抓住。

    金氏道“叶小哥, 他是我爹,人糊涂了, 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姜雍容也道“莫为难他。”

    叶慎便松开手。

    金伯正用尽全身力气想夺回来, 叶慎这一松, 金伯接连倒退,最后跌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息。

    金氏忙扑过去扶他“爹, 你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出来, 这位是姜夫子,风爷你知道吧就是她男人, 她一定有法子帮你的”

    “嘿他们自身都难保了, 还能帮我什么”金伯推开金氏,“你走,你走我不是你爹, 你爹早死了我不认得你, 不认得你们”

    他说着,拄着拐杖,转身便要走。

    叶慎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知道, 那个人一定有很大的权势, 你无力抗衡, 生怕认回妻儿, 会将妻儿连累进来。”姜雍容轻声道, “可是金伯, 武将军全军覆没,终生背负骂名,受千万人唾弃,他的妻儿过着最穷困最贫赛的日子,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金伯身上,金伯的背脊几乎是瞬间紧了紧,一句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那总比死了强”

    “不说风长天的声名在北疆如日中天,就是我“姜夫子”三个字,在北疆走到哪里人人都要给几分薄面,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我们同你一起对付金伯,我们有十万大军,世上还有什么人是我们对付不了的

    “十万大军”金伯低低地,仿若呓语,“当初,将军也有十万大军,还有陛下亲谕结果呢呵呵呵呵呵结果呢还不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姜雍容还要说话,背后传来一声“姜雍容”

    却是傅静姝。她素性爱洁,此时底下那条杏白色裙摆却是沾满了泥土也顾不得,她急匆匆道“不好了,元元给了打断了腿”

    姜雍容一惊“谁怎么回事”

    “笛笛匆匆来找我,我让她先去请周大夫,快走,我路上告诉你”

    傅静姝一面说,一面拉了姜雍容就走。

    姜雍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身道“金伯,你可听到了你委曲求全,死咬着那个秘密,得到的是什么如果能还武将军公道,谁还敢这样欺凌你的幼主”

    说完,她再也没有多看金伯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先驶往医馆接周大夫和笛笛,然后直接驶向城外。

    叶慎立即去通知人手,当姜雍容踏进元元家门槛的时候,在天虎山驻扎的人马也飞驰而来,将元元团团围住,以防不测。

    这么长时间以来,城外没有北狄人的劫掠,之前又有天虎山的人帮着种地,城外添了不少人烟。

    且天虎山的人当时不光种地,还给百姓们修房子扫院子,许多废弃的屋子重新迎回了主人,原本有主人的,也都该添砖的添砖,该加瓦的加瓦,看上去比姜雍容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人气多了。

    元元家虽不能说是修葺一新,也规整了不少,院子的朝南的方向种着那棵林檎树,已经比当初元元问她讨要的时候高大了许多,上面本来结了七八只林檎果,此时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天冷下来之后,整个北疆进入漫长的旱季,有时整月也不会下一滴雨。但林檎树下的土地却有一圈明显的湿润,显然是特意浇过水。

    正是这点水惹来的祸事。

    元元躺在床上,小脸煞白,毫无知觉。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他遍体鳞伤,双膝以下满是血污,整个人已经疼晕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人,竟对一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手”周大夫查看元元的伤势,眉头紧皱,声音里满是叹息。

    元元娘靠在床头,已经哭得声音都哑了,闻言摸索着抓住周大夫的衣袖“大夫,大夫,救救我儿一定要救救我儿他才这么点大”

    “放心,这孩子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唉,夫人放心,我必定会歇尽所能,尽力而为。”

    元元娘愣了愣,听出了里面的不祥意味,紧紧攥着周大夫的衣袖不肯松手,“周大夫,你是云川城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娘,让周大夫医治吧。”笛笛拉住母亲的手,将她半扶半搀带出来,以免打搅周大夫医治。

    元元娘死死抓着笛笛的手,嘶声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许氏出身望族,父亲官至三品,母亲诰命加身,十六岁许给当世武状元,人人都说我是一等诰命夫人的命,将来儿女双全,子孙绕膝,享尽天下所有的福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守不住夫君,又守不住儿子这起天杀的天杀的丧尽天良,怎么不去死”

    笛笛泪如泉涌“娘,是我不好,我该留在家里的,我就不该进城去,我要是在,绝不能让他们这样欺负元元”

    母女俩相拥而泣,让人看了十分辛酸。

    如果武正明还在,她们一个是将军夫人,一个是将军小姐,元元则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上有武正明宽厚的肩膀挡住所有风雨,下有无数的仆从为她们奔走效命,她们只需要在深宅大院里安享荣华,根本轮不到她们为这样的事情伤心。

    这一切只是因为一桶水。

    天女山被北狄占领之后,云川城便只剩下一条水源,那就是城东面的云若河。

    水是云川最稀少的东西,物以稀为贵,当一样东西变得稀少,必然也就会贵起来,贵到只有一小部分能拥有。

    城中的权贵们平分了这条河流,有人将水引进自家的院子,有人将水引进自家的田地,不管引向哪里,这些水都只属于富户,百姓要用水,要用付钱买,要么替富户种地,总之不能白用。

    元元取了水之后,立刻被那片水源的主人派人上门打了一顿。

    傅静姝咬牙低低道“对一个孩子也能下这样的狠手,简直是牲畜。到底是谁干的”

    “杨天广的儿子,杨俊。”笛笛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珠。

    笛笛平时在城中混到了银钱,回回都照应邻居们,邻居们虽不敢和那群人硬扛,但立刻便去城中给笛笛报讯。

    傅静姝皱眉道“你平时那么照顾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替元元出头么”

    “那可是督护大人的公子,谁敢”笛笛说着,咬了咬唇,“再说到底是元元有错在先,明明知道规矩,为什么还要去偷水”

    “取一桶水,也是错”姜雍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然开口道。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子却格外黑沉,只有瞳孔依然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一桶水,便要打断一个孩子的两条腿

    笛笛和傅静姝都顿住,望向她。

    姜雍容人如其名,向来都是雍容清雅,做什么都不急不缓,不论喜怒,皆是轻言细语,好像再大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们从来没见过姜雍容此刻的模样。

    她没有骂人也没有跳脚,但周身仿佛笼罩着不祥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好像是她们第一次见到她发怒。

    “夫子,我的林檎树结果子了,一共结了十一个最大的那两个,一个给娘,一个给夫子”

    姜雍容从北狄回来的第一天,元元便这样开心地告诉她。

    就在前两天,元元上课的时候还望着窗外走神了,姜雍容问他想什么,他低了半天头,说“想我的林檎树”

    她当时只觉得有一丝好笑,并没有再问一下。

    如果她肯再问一句“为什么要想林檎树”,元元就会告诉她,因为一直不下雨,他的林檎树快干死了。

    甚至是到了课间的时候,元元还忧愁地问她“夫子,如果你吃不到林檎果,会不会很难过”

    那时她以为是这孩子满脑子想着林檎,所以想找人一起交流一下,便顺着他道“唔,难过说不上,但应该会有点失望吧元元你呢”

    元元低下头去没说话。

    明明不大对头,她却没往心里去,没有再多问一句。

    大战后方的兵源储备、操练、粮草筹集、运送将她的时间和心思占得满满的,还要花心思留意那个潜在暗处的北狄内应,每个月能抽出来上课的时间真的不多。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在元元面前矮下身,好好问一问元元“你的林檎树怎么了”

    元元一定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但她只需要一句话吩咐下去,就能办妥。

    可是她没有,她什么也没问,她只是说“应该会有点失望”。

    “叶慎。”姜雍容道,“几个人守在这里听用,其余人等随我回城。”

    “你就走么”傅静姝有点意外,“不等元元醒么总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姜雍容道,“有人目无王法,恃强凌弱,欺压弱小。”

    她每说一句,声音便冷一分。

    傅静姝瞧着不大对,拉了拉她的衣袖,“姜雍容,你谨慎着些,那毕竟是杨天广的儿子。杨天广姬妾虽多,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是他的心肝宝贝。”

    “嗯。”姜雍容道,“我会有分寸。”

    门外的人马已经纠结齐备,一个个牵马而立,等候命令。

    姜雍容的腿伤已愈,走出门外,翻身上马。

    “儿郎们”姜雍容环顾他们,“跨上你们的马,带上你们的刀,随我去督护府讨个公道”

    “是”

    这一支人马约有百人,同声齐喝,声势浩大。

    姜雍容一挥马鞭,率领人马向着城门而去。

    马蹄过处,烟尘滚滚。

    傅静姝愣在原地,看着烟尘消失的方向,一时间呆住。

    这就叫有分寸

    你这哪里像是讨公道了根本就是去攻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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