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人马来得近了, 确实是皇帝的大驾仪仗,鼓乐声声,旌旗猎猎, 铺天盖地, 声势浩大。
为首的居然是姜安城。
花仔就在他身边,和他并驾齐驱。
姜安城文武兼修, 上战场英武过人, 在朝内君子如玉,此时穿的是正二品的紫袍, 上绣青天白鹤, 清雅温和, 越发衬得剑眉星目,十分显眼。
花仔则是扯了根布条胡乱扎了一把头发,脸庞小小, 笑容却大大的, 远远地就向馆里的姜雍容和风长天挥舞着马鞭, 还甩了个响亮的鞭花作为招呼。
姜安城侧过头去说了句什么,花仔悻悻地耸了耸肩, 鞭子收起来了。
仪仗很快到了茶馆前,姜安城翻身下马,向风长礼“臣恭迎陛下回城”
长长的仪仗队伍全部跪下, 齐声道“恭迎陛下回城”
“啪”, 老婆婆手里端着的一盘点心砸在地上。
“都起吧。”风长天说着,扶起姜安城, “二哥, 你来就来吧, 还带这么多人来哦, 我知道了,一定是花仔传错了话。”
花仔喊冤“我可是老老实实告诉他悄悄地出来,谁知道还没出门就遇见了他老爹。”
“这是父亲的意思。”姜安城打量着姜雍容,满意地看到姜雍容气色比离京时要红润得多,端凝之态中多了一丝沉稳之气,在北疆的历练显然让她颇为受益,他脸上露出了笑容,“阿容,父亲就是嘴硬,其实你的事情他比谁都关心。父亲说既然回来了,就光明正大地回来,不单请了仪仗,文武百官此时应该已经纠集齐备,在城门口等着了。”
说着,姜安城一挥手,队伍数人上前,手里捧着衣袍冠带。
既然是光明正大地回城,当然得换上光明正大的行头。
姜雍容只见风长天的衣冠是天子袍服,金冠玉带,她的则是一身士族贵女们常穿的大袖襦裙,上面既没有绣凤凰也没有绣牡丹,钗环也是以小巧玲珑为主。
看上去父亲是要将她打扮成一名寻常贵女,从而抹去她身为先皇后的身份。
甚至连胭脂水粉都备齐了,真是周全。
“怎么着”风长天问姜雍容,“咱们是这么大摇大摆进去,还是等到月黑风高的时候,我带你悄悄进城”
文武百官都已经惊动,哪里还能悄悄姜雍容叹了口气“更衣吧。”
两人去内室更衣,风长天先出来。
花仔正翘起一条腿啃桌上的鸡爪子,一见之下,眼睛睁得老大,鸡爪子差点儿没叼住“卧槽老大,我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风长天一身衮服玄底金绣,那真是威武辉煌,不可直视,再加上他肩宽腰细腿长,这一身衣裳给他穿出了十二万分的威仪,连笛笛的都看得张大了嘴巴。
不过下一瞬,风长天就往桌上一坐,也拿起一只鸡爪子啃啃,一面啃,一面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爷卖相好,能把雍容拐到手么”
花仔深以为然,一边点头,一边扭过头去看旁边的姜安城。
姜安城恪守君臣之礼,一直站着,身姿挺拔,气势端然,花仔拿胳膊肘顶了顶他“哎,我看你卖相也不错,什么时候也拐个媳妇来瞧瞧”
姜安城目不斜视,像是没听见。
里间一声帘响,姜雍容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她没有穿姜安城带来的那一身,而是穿上了一身绯红色的衣裳。
那种红像是夕阳欲尽最满天晚霞的颜色,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裙裾,偏有一道两寸来阔的腰带,束出了一道极为纤细的腰身。
她的头发没有挽起,尽数直垂在背后,如一匹漆黑的缎子。红衣、雪肤、黑发,世间最最鲜明的三种颜色汇聚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有神明发出浩然一声叹息,这是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美色。
姜安城都怔住了。
他当然知道姜雍容是美的。从刚出生的时候起,稳婆便赞叹她从未见过那么秀气的婴儿,等到长到两三岁,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姜雍容将来一定会成为绝色美女。
但他不知道她竟然这样美,美得自带锋芒,所有望向她的人,仿佛都会被这种程度的美色刺痛眼睛。
不论是清丽的少女时代,还是华贵的皇后生涯,姜雍容的美都是一种温和的沁人的美,宛如春风扑面,不带一丝攻击性。
可从北疆归来的姜雍容,却像是出鞘的神兵,美出了一丝杀气,能夺人心魂。
“陛下,”姜安城低声道,“在北疆除了募兵打北狄,雍容还经历过什么”
风长天没有反应。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姜雍容,两粒眸子深处都映上了一道绯红色的人影。
姜安城“”
若说雍容的美开始具有了可怕的杀伤力,那么被杀得最狠的显然就是这位陛下。
姜雍容问老婆婆要来一束红线,束在发间,再用指甲沾了一点胭脂,想在在眉心画一道细痕,只是小茶馆里当然没有铜镜,正要让笛笛帮忙,胭脂还没递出去,一只手便伸过来接了去。
“画哪里”风长天问。
姜雍容指了指眉心,风长天挑了一点胭脂,给她细细画上一道。
“别动。”风长天再挑了一点胭脂,点在她的唇上。
他的指尖轻柔,指腹带着一丝灼热,姜雍容脸上有些发烫,只觉得自己的唇好像变成了蜡做的,要在他指尖融化似的。
“我该把飞云阁搬来的。”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风长天低声道,“叫她们每天给你做一身,每身都要像这样。”
离得太近,他的鼻息轻轻喷在姜雍容的耳根,姜雍容脸上虽然还是端庄的神情,耳根却忍不住红了。
她咳了一声,问姜安城“二哥,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姜安城正讶异地打量她,发现她这是把自己打扮成了灵台神女。
“就是那次我带你从西郊回城,苏子珩阻道,万民围观,目睹了陛下金身铁骨,刀剑难伤,渐渐就传出陛下有神明庇佑,是光明菩萨降世。至于灵台神女倒是前不久才有的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百姓们都信得很。”
姜雍容心说可不是么这小茶馆现就供着呢。
老爷爷和老婆婆跪在地上双手合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害怕,更不知道拜的是皇帝还是菩萨。
准备离开的时候,风长天忽然折返回去,拿起案上的两具神像走向两人,“你俩过来,这事不对。”
两人急忙道“菩萨,啊不,陛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拜我们才拜的我们不是有意的,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拜了”
“谁不让你们拜了”风长天蹲下,把两具神像拿给他们看,“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是一对,对吧可为什么神女是瓷胎的,菩萨是木胎的还刻得这么丑,脸上还涂着两块红,这是什么猴屁股么”
老爷爷和老婆婆一时不懂他的意思,喃喃道“这这这不是我们涂的”
“知道不是你们。”风长天十分有耐心,“以后就说是我的话,菩萨的像必像跟神女的像一样用瓷胎的,懂么那才般配嘛。”
两人终于懂了,连连点头“是,是,我们这就告诉他们。”
风长天满意地点点头,把神像还给他们“好好供奉,菩萨和神女会保佑你们的。”
仪仗中除了帝辇,还有一座华盖翠辇,那是给姜雍容准备的,四面皆垂着轻纱。
姜雍容让人将轻纱悬起来。
姜安城道“这不大妥当吧”
贵女们养在深闺,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姜雍容微微一笑“有人已经为了我搭好了戏台,我来都来了,自然要上场。”
文武百官果然已经在城门口等着,除了官员,更多的还有百姓,大家扶老携幼,黑压压站在道旁,手中捧着鲜花素果与净水,一面抛洒鲜花与净水,一面高呼
“菩萨保佑”
“神女有灵”
所有人都看到了辇中姜雍容的脸,和他们虔诚供奉的灵台神女一模一样
“神女”百姓们益发狂热,“神女有灵,庇佑万家”
“恭贺陛下御驾亲征,凯旋而归”
“多亏姜娘娘从旁辅佐,才能打败北狄,夺回天女山”
鲜花与净水洒在空气中,阳光下,尘埃中像是夹着一片碎金,姜雍容端坐在辇内,听见两旁人们的欢呼。
有人道“怎么还叫娘娘姜姑娘是神女降世,前五年嫁给先帝,是神女要辅佐先帝收复天女山,立不世之功,没想到先帝痴迷于傅贵妃,不识神女灵通,所以神女这才找到了陛下。”
又有人道“嗐,叫娘娘也没什么错,陛下是光明菩萨,姜姑娘是灵台神女,陛下早晚会娶姜姑娘。”
还有人道“就是,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世世代代都会结成夫妇,那话说确然是不错姜姑娘天生就是要当皇后”
仪仗经过姜家的时候,翠辇顿了一下,然后离开队伍。
只是才落下三步,外面百姓纷纷发出一声惊呼,姜雍容的翠辇上多了一个人,风长天。
“不跟我回宫”风长天问。
“有人费了好多心血,才把我从前皇后变成姜姑娘,我不能拂了他的好意思。”姜雍容道,“你回去好好准备婚礼,等到大婚之时,我便可以回宫。”
风长天点头“好,那今天我便上门提亲吧。”
“”姜雍容,“要提亲,陛下可有备好上门礼”
“唉。”风长天拉起姜雍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膛,“为夫别无所有,唯有一颗真心。”
姜雍容“扑哧”一笑,“哪里学来的”
自从看到京城,这是她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右边脸颊的那粒酒窝若隐若现。
“花仔收集了不少话本子,上面的男主角都这么说。”风长天看她笑了,才放了一点心。方才她的神情肃杀,看上去好像不是回家,而是要去上阵杀敌。
翠辇上的轻纱尽数悬起,周遭无遮无拦,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以文林为首的大臣恨不得自戳双目,百姓们却是纷纷雀跃,高声叫道“陛下,快点成亲吧”
“好勒”风长天在翠辇内牵起了姜雍容的手,向所有人宣告,“这就是你们未来的皇后,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她娶进皇宫”
“陛下威武”
“祝陛下早日抱得美人归”
“呜呜菩萨终于和神女在一起了”
百姓们相拥而泣。
文林一派的人面黑如锅底。
百姓们的喧闹中,风长天回到了帝辇上,皇帝仪仗继续在鲜花与净水的抛洒中向皇宫行去。
而姜雍容,则深吸一口气,望向姜家朱漆金钉的大门。
父亲就在里面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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