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当然是风长天。
两人在明面上是入城当天就分道扬镳, 但实际上当天晚上风长天就摸进她的屋子里来了。
姜雍容开始的时候觉得这里可是京城,万一被人发现总不大好,因此道“这里不是北疆, 姜家比皇宫还要安全,不单有府兵, 还有暗卫,绝对出不了事”
然后话没说完, 便给他一根手指点住了嘴唇。风长天居高临下道“那什么,安不安全的那都是借口,爷就是想赖在你屋里不走。”
姜雍容“”
这还怎么劝
后来她才发现,风长天神出鬼没,除了暗卫, 世上大约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行踪可父亲对这事显然是十分乐见其成,绝不会有一个暗卫出来阻拦。
于是风长天便夜夜跳窗, 还时不时从外面捎些吃食玩意儿, 今天则是带来一只锦匣, “雍容,我带了个宝贝来。”
姜雍容一看,锦匣里躺着一位光明菩萨, 一位灵台神女。
不过和之前的木雕不一样, 光明菩萨如此是改头换面, 和灵台神女一样出雪白干净的瓷胎,两人的发式衣裳都相差不大,显然是出自之一工匠之手。
“这是我让匠作局烧的。”风长天喜滋滋, “明天爷就发谕旨, 全城百姓凭旧菩萨换新菩萨, 从今往后, 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啦。”
菩萨和神女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躺在锦匣里,锦匣里垫着软红绸缎,看上去十分喜庆。
姜雍容拿起菩萨,又拿起神女,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忽然发现两具瓷像底下用鲜红朱砂写着几个字,四仰八叉,仍是风长天专属的御笔。
光明菩萨底下写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落款处是“风长天和姜雍容”。、
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心脏,无边的温柔混着细碎的疼痛涌上来。
她的指尖抚过那几个字,轻声问道“这是翻了多久的书”
“呃,三天。”风长天老实交代。
姜雍容轻轻抱住他。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窗前投下一片清亮的光辉,两人站在这样一片清辉里,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个人。
“长天,陪我去看看鲁嬷嬷吧。”
“现在”
“嗯。”
鲁嬷嬷也不知是怎么了,前头不来,还可以说是身居西郊,不知道姜雍容已经回京的消息,可姜安城派人去接过,思仪也特意去找过,鲁嬷嬷都没有来。
“嬷嬷说庄子上有位老人家身子不好,眼看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实在没功夫来。”思仪传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有点迟疑,因为连她都觉得鲁嬷嬷这理由有点靠不住。
若是以往,哪怕鲁嬷嬷自己大限将至,爬也来爬来见主子的。
鲁嬷嬷这是在生气吧
姜雍容心想。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鲁嬷嬷越是恼她,越是离她远,便越是安全。
所以她也由就鲁嬷嬷去。
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风长天带着姜雍容轻轻松松跃过院墙。
姜雍容道“好了,放我下来吧。”
风长天道“从这里到西郊可远着,你要走过去有现成的宝马放着不骑,岂不浪费”
姜雍容忍不住笑了“陛下这匹宝马太高贵,我不敢骑。”
“爷可是匹飞天宝马,不单能带你跑,还能带你飞。”风长天说着,旋身就跃上了旁边的房顶。
这是一条专门向他敞开的道路,在月亮的清辉下,屋宇连绵不绝,直到天边。
风长天的身形快极了,像一抹幻影,转瞬即逝。
姜雍容搂紧了他的脖颈,感觉到清凉的风拂过面颊,拂过全身,好像要托着他们飞到云端。
夜不算深,街上还很热闹,各种摊子也在招揽生意,屋檐的灯笼辉煌明亮,人们只管埋头看着手里或者脚下,只有握着风车转悠的孩子们偶然抬头,看见他们一掠而过,大声道“上面有人”
大人们跟着抬头,只看见屋顶上一抹弯月,于是便敲了孩子一个爆栗子,“胡说八道。”
姜雍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京城,在风长天的背上,她获得了一个奇异的高度和角度,整座京城像是一幅巨大的舆图,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原来京城这么大,这么美。
“等等,停一下。”
风长天从一处屋顶跃到另一处的时候,姜雍容忽然出声。
风长天便站住脚。
“认得这么里”姜雍容问。
风长天往下看,脚下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和京城里千千万万条小巷没有任何差别,不过小巷尽头是条死路,一堵墙强硬地亘在尽头。
风长天认出来了“哎,这不是我们去年上元节到过的那处吗”
姜雍容看着他,慢慢地道“还是十多年前,你在地痞手里救下我的那一处。”
风长天愣了一下,待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眼睛顿时睁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那个女孩子”
“对,是我。”姜雍容微微笑,“多谢风爷当年的救命之恩。”
“卧槽”风长天,“真的假的”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真相,想了想,道“我当时要是知道将来会这么喜欢你,就该一把把你掳走才是,那样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姜雍容笑。
如果他当初掳走她,她才不会喜欢上一个掳人的坏蛋。
不过又一想,话不能说得太死,从前的自己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沙匪头子。
“等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风长天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姜雍容将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刚刚。”
“真的”
“嗯。”
“唔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你怀疑我”
“呃那倒没有。”
“没有就走吧。”姜雍容道,“去得晚了,阿姆就要睡了。”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西山在远处像一只温柔而静默的兽,沉沉地睡熟了。大片的农田里禾苗青青,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露出底下的一点水光。
鲁嬷嬷的庄子就在这片农田深处,分三进,带两个大院子,前面两进连两边厢房都是漆黑一片,后院厢房却是亮着灯。
鲁嬷嬷还没睡。
姜雍容抬起手正要叩门,屋子里忽然传来咳嗽声,咳得挖心搜胆,仿佛要将最后一口血都咳出来似的。
姜雍容吃了一惊,门也不敲了,一把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鲁嬷嬷坐在床畔,神情虽有些憔悴,好歹人无恙,她正在替一个人拍背顺气。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整个人又干又瘦,脸上的皱纹深深,一通狂咳之下,被褥上赫然多了一口鲜血。
但这口血咳出来,她整个人仿佛好受了些,那惊天动地的咳嗽渐渐平息。
鲁嬷嬷扶着她靠回引枕上,一面骂道“谁让你们开门的,不知道病人禁不得风么还不快把门关”
一个“上”字还在嘴里,鲁嬷嬷终于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是谁。
姜雍容反手关上房门,轻声道“阿姆,我回来了。”
“主子”
鲁嬷嬷整个人震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抓住姜雍容的手,抓得十分用力,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自幻象“瘦了,主子怎么瘦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姜雍容,眼底含着泪光,姜雍容的鼻子也有点发酸,“阿姆,我没瘦,我走的时候天冷,穿的多,现在天暖,穿的少罢了。”
鲁嬷嬷握着她的手,只一味点头,泪水滑出来,自己连忙拭了,然后才看见风长天在旁边,连忙要跪下去请安,姜雍容一把扶住她。
“别拜。”姜雍容轻声道,“阿姆,我就要嫁给他了。今天是带我未来的夫婿来见你,不是带皇帝陛下来见你。”
风长天抱拳,端端正正朝鲁嬷嬷作了一揖,“雍容说,自夫人去后,嬷嬷便是她第二个母亲,以后我也随雍容唤嬷嬷一声阿姆吧。”
鲁嬷嬷又是慌,又是急,又是高兴“啊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鲁嬷嬷心中的欢喜太大了,大得一颗心根本承不住,她道,“怎么过来的累不累饿不饿陛下,老奴给你炖碗鱼汤吧再给你卤个牛肉”
说着就要去忙厨房。
等她真做好,天也要亮了,姜雍容拉住她“阿姆别忙,我们是偷偷出来的,见一见你便要回去”
话没说完,床上那位老妇人又是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鲁嬷嬷连忙去服侍老妇人,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望着姜雍容,“这是大小姐吧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姜雍容愣了一下,然后才从她额角的一粒小痣中隐约找出了一张与之对应的脸“苏婆婆”
“到底是大小姐,好记性还、咳咳咳,还记得我”苏婆婆艰难地道,“大小姐,你近些儿让苏婆婆看看你,好不好”
苏婆婆之于姜雍容的母亲,就如同鲁嬷嬷之于姜雍容。
她是母亲的乳娘,一手将母亲带大,又跟着母亲来到了姜家,母亲死后,她便自请守墓,可以说,她守护了母亲一生。
姜雍容依言上前,发现鲁嬷嬷的手动了动,像是要拦下她似的,眼中好像有一丝焦急之色。
“好孩子好孩子”苏婆婆的五指枯瘦如柴,紧紧抓着姜雍容的手,声音不知是因为苍老还是因为咳多了,十分沙哑,眼里有异样的神情,“你要记住,要想活着,就要好好听话,一定要好好听话,知道吗听你爹的话,一定要听啊,不然的话”
“好啦好啦,苏婆婆你该歇息了,”鲁嬷嬷截断苏婆婆的话头,将两人的手拉开,“主子,我们到前头去坐坐,这里药气重”
“不然会死的”苏婆婆尖利的声音骤然传来,像是直接从心肺深处逼出来,“不听话,就会死就像你的母亲和大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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