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发现,月见坂真寻有点倒霉。
想想吧,她出门六个小时,抓到了一个扒手一个偷车贼一个泼酸犯一个抢劫犯——隐藏在如此丰功伟绩下的逻辑链是,她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遇到了如此之多的现行犯,其中两个犯案现场甚至还撞在了一起。
这简直是就是宛如火星撞地球一般的概率,在数学上一般把这种不会发生的事情称为“不可能事件”。
然后她还遇到了折原临也。
不管怎么想,人能倒霉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巅峰了,哪怕无神论者如国木田独步都觉得,她最好应该去个什么寺庙里祈祷一下。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倒霉程度竟然还能再离谱一点——看着眼前清澈透明的河流,还有河流上不应该出现的某个污染物,国木田独步久久不能言语,脑子里飘过的都是乱码。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的,这才六个小时而已,人为什么会在六个小时以内遇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这就是传说中大宇宙的恶意吗?!
“您不打算下去吗?”
月见坂真寻的这个问题,国木田独步觉得自己没法回答。
在“让他去死吧”和“放着不管也不会死”这两个回答间犹豫了一下,河流上应该被人沉下去的不明悬浮物已经被路过的好心秃头捞了上来。
国木田独步下意识地就把那个玩意给接手了。
现在他觉得很难办。
非常难办。
特别是月见坂真寻充满了探究欲的眼神让他觉得非常非常非常难办。
“真是稀奇的个体。”
月见坂真寻颇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下被打捞出的男性,“以完全沉没的姿态溺水数分钟之久,竟然还有如此强韧的脉搏。”
“……您最好不要靠近他,月见坂小姐。”国木田独步完全不希望自己的雇主被地上的这家伙祸害,“这个人他、”他顿一下,“他很、”国木田独步觉得他好难,“他是个……”
在他找出一个形容之前。
地面上溺水的青年漆黑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泛着些许红调的、山吹茶色的眼睛。
水汽如同缥缈的雾,一层一层缱绻在他的眼底,于是当他开口的时候,也带给人一种漂浮氤氲的奇妙雾感。
“我明明看到了雕梁画栋的月宫……那闪烁着梦与光的理想彼岸,为何会出现国木田君那煞风景的脸呢?”
“——去死吧混蛋太宰!”
国木田独步娴熟地扣着他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
“啊哈哈哈~”
名为太宰的青年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溺水的人,他轻巧地翻身而起,宛如一只茶色的鸟儿在半空中抖落翅膀上的水,笑眯眯地看着国木田独步——以及旁边的月见坂真寻。
“真是如同月宫中的公主一般的光辉美貌,不打算介绍一下吗,国木田君?”
“不打算。”国木田独步硬邦邦地回答。
“真小气,那我自己来。”太宰无视国木田的排斥,对真寻露出了柔软的笑靥,“在下太宰治,是国木田君可靠的搭档,是个每天要为不成熟的搭档解决多种困扰的可怜男性。”
“别把你自己做过的事扣到别人的脑袋上!!”
颠倒黑白厚颜无耻——国木田独步恨不得上手把自己的搭档掐死。
他现在希望身边的大小姐能再说一遍“小学生放假了”之类的话。
然后他看到月见坂真寻对太宰治伸出了手。
“月见坂真寻。”她对太宰回以同样的笑容,“见到您很高兴,太宰先生。”
国木田:……………………………………
什么,什么,什么?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发生了什么?
谁向谁伸手?why?what?how?
这个态度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太宰治长得好吗?!
可恶,他一点都不嫉妒这个绷带浪费装置!
“嗯……”
太宰治眨了眨眼。
透明的水珠顺着他纤长的睫毛落下去,就好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正在抖落翅膀上沉甸甸的朝露。
在非常短暂的停顿以后,他将插在风衣里的手抽出来一只,在国木田身上随便蹭了蹭,然后才将带着湿气的柔软手指搭在了真寻的手上。
宕机的国木田独步没给出半点反应。
“我也很高兴见到这样美丽的小姐。”
太宰治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手上有退化的茧。
从位置来看,过去似乎掌握着多种武器的用法。
明明是需要强硬身手的武装侦探社的一员,手上的茧却呈现退化状态——这证明他以前的职场,或者说处境,远比如今还要险恶。
但又并不是军人。
除此以外,水流冲走了身上其余的痕迹,青年就像是笼在雾里的水仙,让人看不真切。
在获取了基础的情报之后,真寻打量着对面高而瘦的青年,开始单纯地注视他的外貌。
他有一头带卷的蓬软黑发,清隽俊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泛着些许红调的山吹茶色双眼,当他看人的时候,那眼神如焦糖一般充满了浓稠而忧郁的甜美。
第一印象是文弱。
并非弱不禁风,但茶色风衣下颀长的身材远比平均值要纤细得多,而隐藏在开襟衬衫下、缠绕在手腕与脖颈处的的绷带则加深了“文弱”这一标签。
文弱而柔软,就如同他身上正在滴落的水珠,似乎在阳光下潋滟着深深浅浅的脆弱纹路。
太宰治垂着眼,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目光和月见坂真寻撞在一起。
以国木田的体感而言,那个短暂的对视好像和人类没什么关系,简直如同两台透视仪正在较量谁的功率更大。
“哎呀。”过了一小段时间,太宰治松开手,笑吟吟地张嘴,“是个不得了的法医小姐呢。”
“不。”真寻垂下手回答,“您是个让人震惊的调查员先生。”
“?????????”
国木田独步在旁边缓缓敲出一长串问号。
请问有剧本吗,谁能给他来一份。
“辉夜姬小姐看来不是个会和我殉情的人选呢。”太宰治似乎很委屈地摊开手,“今天的占卜告诉我,如果不找到一个肯殉情的美人,那我的工作注定得不到任何进展。”
他叹一口气,“就是这样国木田君,为了侦探社重要的工作,我要去找其他可以殉情的好心小姐了。”
非常光明正大地说了如上台词,他像一只快乐的鸟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太宰治。
那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有着让人想要深入挖掘的性格和背景。
严格来说,今天一天的行程都十分有趣,无论是折原临也也好,太宰治也好,作为观察对象,这两个人都能提供最顶级的乐趣。
但是还差点什么。
真寻仰面躺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摆弄着别人送来的十三阶魔方。
很无聊。
非常无聊。
虽然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但依然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
在她的身后,木原管家打开了冰箱,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又原封不动地关上。
他站在冰箱前面冷静了一下。
“大小姐。”最后还是颤抖着把摧毁他三观的容器端到了真寻面前,“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请问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嗯?”
真寻撇了一眼他捧过来的陶瓷容器。
钴蓝色的液体盛在白色的瓷杯里,析出了一些纯净的棱锥晶体。
澄透的、纯粹的、像是在定义“蓝色”的存在一般,如同阳光下未经污染的海水,在白色的衬托下显得晶莹剔透。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入门级晶体培养,硫酸铜溶液,我本来在试图加快它的结晶速度。”
“……”木原管家回忆了一下自己掌握的化学知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硫酸铜……降温能加快硫酸铜晶体的结晶速度吗?”
“完全不可能。”真寻斩钉截铁地回答。
“……”
“正确的做法是蒸发掉溶液中的水分。”真寻说,“但我在蒸发的时候忽然不太想见到它。”
“……”
“所以我顺手换成了不透明的容器。”
“……”他知道,就是他手里这套拜托熟人定制的金边蕾丝骨瓷杯,有市无价,独一无二。
“但是把它放在那里就好像是在嘲笑我一样。”
“……”不,硫酸铜溶液无论如何都不会嘲笑人的吧。
“所以我觉得它需要冷静一下。”真寻最后这样说。
“……”
无言以对,欲言又止。
木原管家在这两种状态反复切换了数次,他的视线扫过真寻放在脚边的一摞新购的书籍,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如果您……”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地表示,“如果您对自己当下的状态有一些疑问的话。”他说,“我想……我可能知道答案。”
“嗯。”真寻用无比平淡的声音这样回答,“我知道我怎么了。”
“或许对您而言这是一种未知的体、”
木原管家开了个头又顿住了。
“您……”
他必须承认,这个答案和自己的预想大相径庭。
最重要的是,月见坂真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丝毫应有的情绪波动。
刚才的那句话,和她撰写实验报告的语气没有任何区别。
咔哒。
魔方转过最后一个面,被人誉为地狱级别的魔方在她手下成功拼合了。
真寻百无聊赖地把魔方扔到茶几上。
她用作报告一样平淡的语气陈述自己的发现。
“我只是不产生生存必须以外的激素,但那不代表着我没有最基础的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
排除病理上的可能性。
排除“异能”这一刺激造成生理反应的可能性。
排除“吊桥效应”带来心理上的癔症和妄想的可能性。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以后,针对自己的异常,结合大量的临床实例,并不难得出一个有效结论。
真寻从脚下的书堆里取出一本烫金的诗集。
浓缩在规范整齐的印刷体中。
诗人澎湃的感情,就像是盛开在阳光下的热烈蔷薇园。
“那您……”木原管家觉得十分难以启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些什么,“您决定如何处理——”
“没有什么值得处理的东西。”真寻这样说,“情绪是激素过度活跃带来的副作用之一,和过敏一样是一种严重的应激反应,只要远离过敏源就可以完美解决问题。”
“……”
木原管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提醒一下。
但他知道这件事肯定在大小姐的脑子里连一个像素点都没留下。
明天晚上就是宴会了。
当然,这件事情并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
——老爷给森会社寄出了邀请函。
法人兼董事森鸥外先生甚少公开出席社交场合,绝大多数情况下,作为代表出席的人——
中原中也换上一套新的西装。
他在一排帽子里犹豫了一下,最后抓起其中一顶扣在头上。
这是赴宴的必须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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