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店走廊,秦无奕一出电梯就与萧琢文打了个照面。
对方站在窗边讲电话,从他站的位置极目远眺,依稀能望见春台桥的剪影。
“人回来了,我先挂。”
熟悉的情景重现,却没了当初剑拔弩张的暗中较劲,因为其中一方现在活像个丧家之犬。
“先生经常腿疼,麻烦你帮他热敷一下腰和小腿。”
“如果他半夜疼醒,喂他吃一粒普瑞巴林,药我放在床头了。”
几度欲言又止,萧琢文替秦无奕刷开房门,他没有踏进去,在门口将房卡插进电槽,道:“早上不要叫醒他。”
圆托盘半融化在澄暖灯光里,托盘里放着胶囊与水,水温尚热。热毛巾擦干净脸后,楚桓拧紧的眉头稍稍松了几分。秦无奕解开衬衣纽扣,目光在那洁白光滑的肌肤上难以站住脚。
两颗茱萸失去衣料的庇护,在微冷空气中颤抖着立起根茎。热毛巾碰到它们时,楚桓哼了一声,吓得秦无奕差点毛巾脱手。
他照顾秦海时,从未使自己陷入过如此两难的境地。他的心跳声比入室偷窃的犯人还要响,仿佛理智敲给情感的警钟,咚咚咚得捶打耳膜。
床边叠好了睡衣睡裤,艰难地擦干净上身,秦无奕帮楚桓换上睡衣。
先用冷水冲洗一遍毛巾,拧干后再用热水浸湿。这一次秦无奕做得很慢,他甚至渐渐感觉不出毛巾的热度了。
真是可耻,令人羞恼。
躲在卫生间里作了无数次忏悔,秦无奕重返床边,深吸一口气平稳双手解开楚桓裤腰带。随着裤子一寸寸褪下,他心中的忏悔墙在某种猛烈的冲击下一点点龟裂。
直到膝盖下的小腿落入眼中,秦无奕脑海中的炸响将所有一切抹消殆尽。
那是一双伤痕累累的腿,曾有一只可怕的猛兽咬住这双腿,摇头摆脑地将楚桓往死路上拖。而这些烙印在腿上的伤疤,吞噬掉了一个人余生的自由。
言语尽失,脑中嗡嗡作响,全身沸腾的热血都冷却了。
如坠冰窟。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了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刮擦音,然后是撞击声与血液的滴答。刺耳的、轰然的、微小的,全都在耳蜗里翻滚。
秦无奕怕极了,他低下头,亲吻楚桓腿上的伤疤,洁白的虔诚簇拥灼烧心火。
换好睡衣,又给他掖好被角,即使笃定这个人就在眼前,冰窟里冷水还是渗透了肌肤。秦无奕不敢离开,他屈膝跪在床边,枕着床沿一错不错盯着楚桓。在这人皱眉时替他按摩腰和腿,直到他愁眉渐舒。
很奇妙的,秦无奕重复这些琐碎小事时,一点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隔壁房间,西装外套被随手扔在床上,燃了一半的烟草架在烟灰缸边,顶端火光在朦胧烟雾中一闪一闪。
手机余音盖过了烟头的燃烧。
“又是喝酒又是半夜外出,萧琢文,你已经废物到这种地步了吗?”
男人冷笑一声,白日的严肃正经卷进烟草里燃烧殆尽,他拽开勒喉咙的领带,领口的扣子啪嗒崩落。
“楚桓提了一句邮件。”他说完,手机那边安静了一瞬,萧琢文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哦?那请问萧先生,我有拜托你删邮件吗?呵……论起做‘多余’的事情,萧琢文你可不遑多让。”
领带已经扯开了,喉咙处的凝滞却未消散。萧琢文起身拉开窗户,流通的空气冲淡了房间的烟味。
“我在公寓里拆下来十一个监控器。楚越,这世上没有一个哥哥会在弟弟身边放十一个监控器!你配得上他叫你一声哥吗?”
“啊,我就知道是你。”那头的男声低低笑了一下,道:“我猜,你已经帮我处理掉了吧。”
夜风有些冷了,萧琢文深呼吸一口沁凉的口气,他抬手关窗户。
“我不配一声哥哥,你就配一声琢文?需要我提醒你身上背着多少血债吗,七零。”
最后那个名字裹挟着机械的‘突突’声闯进耳朵,烟的味道开始像烧糊的血混合着硝石硫磺。
突然而至的晕眩感似曾相似。
土墙屋浸在爆炸声中瑟瑟发抖,少年缩在瑟瑟发抖的屋子里,大脑高速运转时也是这般微感晕眩。
脚步声近了,少年藏在身后的右手握紧,手臂肌肉线条隆起。
门被一脚踹开,端、枪的人发现屋里只有一个少年时放松了戒备。他一步步走进,享受着少年退无可退的恐惧。
“一只小老鼠。”
说着蹩脚的华语,男人一把揪住少年的头发。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角闪过一缕寒光。那样的快,转瞬即逝一如生命。
喉咙处的剧痛蔓延至全身,男人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睁着双眼颓然倒下。
右手拔出匕首,血喷了半身,剩下的溅在雪白的墙与灰黑的地。
耳朵动了动,少年捡起男人的枪对准门口,两个进门的人一眼目睹同伴尸体,然而恐惧与机警快不过守株待兔的杀机,‘嘭’‘嘭’两声,又是两条命。
迷彩服大汉来汇合时,地上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少年换了身防弹背心,正用T恤擦手上的血污。
他竖起大拇指,道:“七零还是这么麻利。”
“还不够麻利。”少年瞥一眼尸体,甩开T恤,道:“老板预定了六口棺材,现在上座率才一半。”
那时,七零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在钱命交易中心度过,只等着谁的枪声叩开属于他的那具棺材。直到某次任务受了重伤,休养阶段退居火线之外,出于好玩接下楚承志的单子,去给一个十岁小孩当保姆。
初次见面时,两人都一身绷带。
七零是被仇人打的,十岁小孩是被他爸爸打的。
他不会带孩子,对这份工作也不尽上心,比起哄劝更擅长威胁。
“你要听话小鬼,我不让你乱跑时你就不许乱跑。”
但是那小屁孩听完,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受雇来保护我的,你应该听我的话。”
他蹲下身子,平视那小孩的眼睛,一时有些疑惑,小孩子的眼睛都这样清澈吗?难道只有我自己一生下来就是死鱼眼?
“喂,你把我惹生气的话,就杀了你呦。”他说着,一把抱起小孩儿,将他半个身子推向栏杆外。
“现在,先跟我道歉。”
半身悬空,额头绷带尾梢荡在空中。小孩歪了歪头,道:“你业绩很差吗?”
“我业绩好的很,100%的达成率。”
“很荣幸能打破您的记录。”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小鬼。两人僵持半晌,七零终是冷哼一声,将那孩子提溜回来,顺便拍了拍被他抓皱的上衣。
“谢谢,萧琢文。”
七零猛然抬头,道:“萧琢文是谁?”
“你。”小孩自己整好领口和袖子,语气平和:“以后我就叫你萧琢文。”
“为什么!?”
“唔,是我剧本里一个顶尖保镖的名字,很适合你。”
“不是,凭什么我得改名字!?”
“因为你从今天起要听我的话啊,萧琢文。”男孩轻轻笑了下,清澈的眼眸荡起一点狡黠的波纹:“人生总有不如意之事,要达成百分之百的完美就得付出与之对应的努力。”
晕眩感至此消失,萧琢文觉得还是有点冷。
因为他方才想着要关窗户,却失手拉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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