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宿醉的人醒过来时神清气爽,那他真应该谢谢第一眼看见的人。
楚桓稍一动作,床边枕着自己胳膊的人立刻睁开眼睛。
昨夜睡得舒服极了,楚桓的眼神慵懒惬意,活像只沐浴着晨光的哈欠猫。
零碎记忆一块块拼接,手肘撑起上半身,楚桓倾向秦无奕,道:“你一夜没睡吗?抱歉,昨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动一动僵硬的肢体,秦无奕抬头,认真道:“没关系,我很开心能被你需要。”
“……谢谢。上午没有你的戏份,快回房好好休息一下。”楚桓说着目光四处逡巡,桌子上的手机连着充电线,拐杖倚在床尾,他正要伸长手臂去拿,身子却骤然腾空。
“我先抱你去洗漱。”
“不用了。”楚桓在秦无奕怀里扑腾两下,手臂执着地探向拐杖,道:“我拄拐杖就好,你回去歇息吧。”
秦无奕摇头,道:“我扶你比拐杖舒服一些。”
眼看离拐杖越来越远,楚桓不得已,道:“真的不必了……我想先上个厕所。”
闻言,秦无奕终于停下脚步,他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抱着楚桓折返回床尾。
终于够着了拐杖,楚桓松出一口气。秦无奕将他抱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放下,楚桓拄着拐杖一点点挪进去,回过头看他。
“我等你洗完再走。”
看来是轻易劝不走他了,楚桓无意多做纠结,合上卫生间的门,外面响起秦无奕的恳请。
“楚桓,拜托你别反锁。”后面一句话语气低软:“我会担心。”
素来吃软不吃硬的人仿佛被捏住了七寸,犹豫片刻,楚桓将手从锁上移开。
没有听到落锁的声音,秦无奕悄悄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拐杖敲击地板的频率很低,长久累积下来简单的移动都要割据掉一部分未来。
水声哗啦啦响起,楚桓的行动变得微不可闻,秦无奕屏住呼吸,已无暇分辨自己的行为像不像个变态。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手机也开始震动起来。
这些微小的声响嗡嗡嗡纠缠耳畔,秦无奕疲于应对,以至于门把手转动起来时应接不暇,一下子撞在了楚桓身上。
本身依靠拐杖支撑,就像受力分布平衡的积木,经不起外界强横的插、入,身体后倾的刹那楚桓下意识去抓洗手台,一只胳膊难以维系全身的重量。千钧一发之际秦无奕拦住楚桓的腰,膝盖狠狠磕在冷硬的浴室瓷砖上,稳稳圈住楚桓半个身子给他当靠垫。
总算虚惊一场。
“秦无奕!你腿没事吧!”
一把抱起楚桓,秦无奕摇摇头,道:“没事。”顶多有点淤青。
“不影响下午拍摄吧?要不要让助理帮你买点药膏什么的?”一坐到床上,楚桓便去掀秦无奕裤腿。
膝盖那里青了一块,楚桓小心地碰了一下,秦无奕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也不看自己腿上的伤,道:“不碍事。如果是你摔伤了,我下午就无心拍摄了。”
“话说回来,你扒在门上干什么呢。”
提起这个,秦无奕脸红了一瞬,他起身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将还在震动着的手机拔下来递给楚桓,道:“你不让我扶着,我怕你摔了。”
“谢谢。”楚桓想说‘你不要担心,我早就摔皮实了’,眼前却又浮现秦无奕膝盖上的淤青,便将话咽了回去。手机里全是楚越的未接电话与未读短信,屏幕的光有些刺眼睛,楚桓这才发现外面还暗着,忙活了大半天现在还不到五点半。
没什么其他信息了,楚桓随手将手机扔开,道:“秦无奕,帮我个忙好吗?”
“这周六你没有拍摄安排,不用来剧组报道,去帮我买个新手机吧。”
秦无奕没有多问,只是看了一眼扔得远远的手机,点头应下。
“帮我拿一下包里的笔记本,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萧琢文喊过来。”
听到后半句话,秦无奕拿笔记的手顿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没有多问,仍是点头应下。
萧琢文不需要秦无奕特意去喊,他就站在走廊,西装笔挺背靠窗口,本该是一丝不苟的严谨却偏偏漏掉了眼下淡淡的青黑。秦无奕留了门没关严实,萧琢文便点了点头。
回房前,秦无奕忽然低声道:“我昨晚没喂他吃药……那药有副作用,最好不要多吃。”
其实两个人都一夜没睡。
沉默半晌,萧琢文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托盘里的水只剩下小半杯,药却一颗没少。前天吃了一颗,上周三吃了一颗,包装盒里对应的只空了两颗。
“我昨晚没吃吗……”楚桓放下药,依稀记得昨晚明明腰腿疼得厉害,后来渐渐不疼了,他还以为是吃了药。
趴伏在床边的身影再度跃上心头。
昨晚似乎有一双手时不时替他揉捏双腿,耐心细致地驱逐了遍布神经的痛苦。
药没有少,说明那无微不至的照顾并不是温暖的梦境,楚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那小孩儿,是什么田螺少年吗。
门没关,萧琢文还是敲了三下门才进来。
这会儿这么乖,早干什么去了。楚桓将药放回托盘,看向萧琢文时愣了一下,道:“你昨晚不会也没睡吧。”
到头来原来我自己睡得最好吗?昨天最难过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吧。这么想着,五味杂陈中又糅杂进一点说不清的感触,有点像嘴巴发苦时突然被某个人悄咪咪塞了一口糖。
萧琢文没吭声,一言不发垂手而立。楚桓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他年轻时的轻狂肆意,两相对比之下不由得心软几分。
“没睡也好。”楚桓不去看他,趴在床上看笔记,漫不经心道:“想了一宿,你想清楚了吗?”
“邮件是我删的。”萧琢文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枚优盘,躬身推至楚桓眼皮子底下:“这是我做的备份。”
撑着下巴,楚桓看向单膝跪在床边的萧琢文,道:“琢文,你知道吗?建立起来的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无法完好如初了。”
萧琢文蓦然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着却欲言又止。
见火候差不多了,楚桓话锋一转:“所以,从现在起,我与你重新建立新的信任好了。”
在萧琢文脸色稍缓之际,楚桓又道:“你回答我的第一句话,就作为第一块基石。”
坐直身体,楚桓上身前倾,俯视萧琢文,道:“琢文,你告诉我,楚越是不是威胁你了。”
‘七零,□□明做得很有水平。不过,你以为没人见过你的真容,你就能脱胎换骨?’
‘如果萧琢文与七零挂上钩,你还敢待在楚桓身边吗。’
‘不要忘了,你能留在他身边,是我默许的结果。我弟弟看重你,让他以为自己能留得住谁,对他来说心里会好受一些。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容忍你与我谈资格两个字。’
‘七零,不要说多余的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记住了吗?’
电话里的低语阴魂不散,面对楚桓再次伸过来的橄榄枝,萧琢文烈油烹身两面煎熬,脑海里纷乱念头杂草丛生。
带他走就好了,抢走他就行了。
谁敢来夺就杀了谁。
就是死,也要将他拖进自己的棺材里。
叮铃哐啷,恶念拖着锁链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也许楚桓从萧琢文的眼眸里窥见了这种畸形的恶念,他下意识向后退,却被萧琢文抓住了手臂。越是后退,萧琢文便越是将他往自己身边拽。
抓得那样紧,兽夹一般死死卡住猎物的肢体。楚桓另一只手抵住床沿,他不愿意被这个人拖拽,拼尽全力稳住身体,床单在挣动对抗间拧成一团。
“松手!”
厉呵一巴掌扇在萧琢文脸上,趁这一瞬间的怔愣,楚桓狠狠甩开了萧琢文的手,并离他远了一些。
穿好的衬衣弄皱了,楚桓揉着手臂,微微喘气,戒备地盯着萧琢文。
萧琢文恍然意识到,这人是真的在抗拒他。
为什么呢?
小时候明明那样依赖他。
走在人多的街上会牢牢抓着他的手,还敢坐在他肩头看热闹,面对楚承志时更是不自觉地紧挨着他。
后来长大了,越来越独立,用楚越的话来说,翅膀硬了便海阔天空。有了自己的交际圈,有了自己的事业,甚至有了自保能力,不再需要缩在他视野范围内。
萧琢文以为他是不在意这些的。
他又不是楚越,那个病态的控制狂。
萧琢文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是正常的,楚桓是个独立的人,他属于他自己,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空间。
然而……得知楚桓再也无法站起来时,他是什么感受?
痛苦?难受?忏悔?
都不是。
首先爬上来的,是喜悦啊。
七零在喜悦。
他又可以依赖我了,多好。
叮铃哐啷的声音消失了,朦胧恶念在这一刻彻底具现,原来它从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七零赖以为生的根本。
“萧琢文!你没事吧!”突然抓他,现在又笑得比哭还难看,楚桓一时懵了圈,遥遥地抬手晃了两下,道:“楚越到底威胁你什么了,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你怎么还敢来帮我。”萧琢文摇头,喃喃自语道:“萧琢文不值得。”
“值不值得,萧琢文说了不算,想帮他的楚桓说了才算。”
正式从保镖转职为助理后,萧琢文有意克制自己的言行,他这会儿却又放飞了一般,突然捏一把楚桓的鼻子,道:“楚越威胁不了我,能威胁我的只有你的人身安全。”
拍开萧琢文的手,楚桓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所以,你删我邮件是基于自愿,为什么?”
“因为我怕。”萧琢文替楚桓整理衬衣的褶皱,他微微低下头,轻声道:“你说过,撞你的人做了乔装,明显有备而来,背后主使一定与你曾有过关联。我只删了林志宇发给你的邮件,因为我知道,你看完之后一定会记挂着他想要回去。但我不敢……楚桓,可疑人还没排查出来,我怎么敢让你回去。”
“可是兜兜转转绕了那么大圈子,我最后还是回来了。”楚桓将优盘攥入掌心,所以萧琢文只删除了电脑端的消息,那他的手机在疗养期间就出问题了。
萧琢文噎了一下。
防住千里之外的林志宇,没防住千里送又是翻墙又是蹲点的黄行一。
“所以你看,自作主张是行不通的,而且你是在我最信任你,无论心理还是身体都最需要真心关怀的时候偷偷删我邮件,你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感受一下,是不是很难受?”
言语上的交锋,句句在理又直戳红心,楚桓从来没输过,萧琢文屈下中箭的膝盖跪好认错。
“抱歉,先……楚桓,我以后绝不会了。”
楚桓放软了语气,道:“真的不会隐瞒我了?”
“不会了。”
“也是,你大不了顾左右言它,拿别的话搪塞我。”
“不会的!”
“唔。”话锋又是一转,楚桓凑近了一点,歪头笑道:“那你告诉我,楚越威胁你什么了。”他伸出食指,警告道:“想清楚了再说,不准隐瞒,也不准搪塞。”
萧琢文:“……”
先是晾人一夜发酵愧疚,对已经发生的事暂不做追责,按下不表以诱导人戴罪立功,着眼于当下和未来。
在这一刻,萧琢文终于回过味来。
楚桓这家伙,从小就擅长人心。以至于无论是他还是楚越,都没真正得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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