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洛府,马车停下,宁月与聆竹对视一眼,俱一时摸不清要不要叫马车内的人。
万一,小姐与姑爷正在做事,她们打扰了,岂不是惹主子嫌?
宁月靠近马车,探头听了一阵,正朝聆竹打手势示意没听到声音,身后车帘忽然被掀开。
洛桑附到宁月耳边,压低声:“听到什么了?和我说说。”
宁月一个激灵,撒腿跑到聆竹身后,仰头看天,“聆竹,我怎么突然就听不见鸟叫声了呢?”
“因为现在这边没有鸟呀。”聆竹回得一本正经。
洛桑失笑,跳下马车,朝内伸手,“怀霜,我扶你。”
殷怀霜瞥了眼那只白净的小手,掀袍从另一边下去,只落地后虚搭了搭——
让你扶了。
洛桑:“……”
洛桑向府内走去,与殷怀霜擦身而过时,殷怀霜忽然俯身,说了一句话,“也许,那个说书先生说的是假的呢。”
洛桑惯性走出几步,她停下,回首看向站在原地的殷怀霜,缓慢哦了一声,“说书先生的话本就真真假假。”
“是么。”殷怀霜淡声道。
洛桑眨了眨眼,“如果不是说书先生说的那样,那是什么样的?”
话落,洛桑恍惚见殷怀霜唇瓣微动,勾了抹凉薄笑意,但细看,又并没有。
殷怀霜的声音散在空中,“是反击。”
没有仁慈,没有欲望,以暴制暴的反击。
洛桑若有所思,想到说书先生常言的帝王家无情,她仿佛明白了,“是小暴君的兄弟们想害他,小暴君才将他们都杀了的么?”
仔细想想,这般确实说得过去,就洛家而言,不过累代富贵,便引内外觊觎,更何况那个执掌天下,权力富贵荣华集于一身的位置。
洛桑叹道:“小暴君也不容易。”
殷怀霜眸光微动,奇怪地瞥洛桑一眼。
不知她又想到哪去了,才会说出这么奇奇怪怪的话。
殷怀霜上前,走到洛桑面前,微微垂眸看她,“总之,血脉宗亲没那么重要,怎的,都不会比你重要。”
洛桑怔怔望着他,望得殷怀霜渐渐蹙眉,末了反思他有哪里说错了。
思索间,殷怀霜不由轻哂。
他的对错从来不同于寻常人的对错,思索这个,可笑了。
殷怀霜敛去所有表情,转身越过洛桑身边,向前走去。
“怀霜。”洛桑忽然唤他一声。
殷怀霜问询地回眸,便见一个鲜活的身影小跑几步,扑到他背上,搭住他的双肩。
殷怀霜踉跄两步,险些跌倒,洛桑讪讪放开手,改为扶住他。
殷怀霜面色不善,“做甚?”
洛桑看着他的臭脸,却扬起笑来,洛桑拽着他的衣角,语气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
洛桑道:“怀霜,你竟然会安慰人了!”
殷怀霜睇她,半晌,自喉间溢出声冷淡的哼声。
……
福寿院,苏雯婉远远便见洛桑与殷怀霜走来。
两个人虽然全程没有交流,但一个眸若星辰,笑意灿烂,一个眉眼半垂,掩去疏离意。
两个人走在一处,竟也出乎意料的合衬。
原先,苏雯婉还以为他们相配的可能只有脸了。
苏雯婉招呼洛桑和殷怀霜在圆木桌案旁坐下,丫鬟鱼贯而入,很快呈上一道道膳食。
放在苏雯婉面前的膳食,俱是季大夫建议的专门的菜色。
洛桑看见丫鬟将一道火腿肘子搁到殷怀霜面前,想也未想,抬手挪到自己面前,“他不能吃这个。”
殷怀霜短暂地愣怔。
紧接着,洛桑看见腥辣油腻的,洛桑扒拉开,看见清淡软糯的,挪过去。
洛桑正盛了一碗花生杏仁羹放到殷怀霜面前,恍然察觉,似乎过于安静了。
洛桑抬首,发现殷怀霜与苏雯婉俱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洛桑张了张唇。
“……”
苏雯婉叩指敲了两下桌案,美眸如刀,“好好用膳。”
洛桑对此刻桌案上膳食的摆放位置已经满意,闻言朝苏雯婉弯眸一笑,乖巧坐下。
殷怀霜也看过来,墨黑清冷的一双眸子。
苏雯婉一腔责备的话再说不出口,与芳泽对视一眼,面上只有一个意味,她真的不明白他们。
…
用完午膳,苏雯婉取出贴身的信件递给洛桑,语气是道不出来的轻松,“你爹爹的送来的。”
“爹爹?”洛桑诧异。
她与徐卿榕每日一封信件互通消息,但一直没有洛允修与徐父的消息。
苏雯婉拿手绢抹过唇角,与洛桑相似的眼眸盛着盈盈的光,“你爹爹说,他现在很好,很快便能回家了。”
惊喜感后知后觉涌上洛桑心头,一时陷入得知洛允修安然消息的惊喜中。
直至殷怀霜平静的声音响起:“洛老爷现在何处?”
一捧凉水兜头浇下,让洛桑清醒过来。
洛允修既没有在提到他近来去了何处,也没说他怎样回来,何时回来,更无解释为何这么多日没有和家中联系。
洛允修必是有难处。
……
晚间,殷怀霜将将要入睡,一墙之隔,骤然烛火通明。
闻得一阵阵的喧嚣声,殷怀霜眉心渐渐拧起。
住在洛府这么多日,殷怀霜知晓,除非天大的事,否则绝不会在夜间的洛府闹出动静。
殷怀霜披上外裳,走向隔壁院落。
几个仆从从院中搬出几个木箱,殷怀霜在院门口顿住脚步。
院内烛火明亮,秋千架旁,背对着院门的洛桑正与一年轻男子低声交谈。
火光映亮殷怀霜下半张脸,莫名显得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下颔线条异常冷冽。
片刻,殷怀霜方抬步走进院落。
“深夜叨扰,着实抱歉。”徐卿柳抱拳道。
洛桑避开,摇首道:“徐大哥客气,卿榕为了寻我爹爹和徐家叔父在雁青山失去行踪,我自应该尽一份力。”
消息来得突然,洛桑尚未歇息,她不由庆幸,幸好已经解决了洛笠,洛府会有一段时间的平静。
洛桑神情坚定,“早年我多次随爹爹经行雁青山,也算颇为熟悉地形,徐大哥,请让我和你同去雁青山,当尽一份力。”
徐卿柳会来洛府,也是有此意。
自他加冠,独当一面,常年代表徐成镖行走水路一道,对雁青山那条商道,远远比不得洛桑熟悉。
徐卿柳应下,苦笑:“还是我无用,要桑桑你费心了。”
“徐大哥哪里的话。”洛桑不敢承徐卿柳的话,祸患本是冲着洛家来的,徐家受洛家牵连,两家情谊不减,徐家愿鼎力相助,已是难得。
殷怀霜听完,明白今晚这出的缘由。
这时,徐卿柳看见殷怀霜,他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桑桑,这位便是你未来夫婿吧。”
嗯?
洛桑回首,仅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低声斥责,“你怎么这样……”
殷怀霜默不作声。
洛桑走至他身前,将搁在臂弯的斗篷抖开披到殷怀霜肩上,顺带将他外裳最上端唯来得及扣上的扣子扣上,扯过斗篷系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洛桑通体纯白,唯领口有一圈红色裹金丝的镶边斗篷披在殷怀霜身上,虽短了一截,却意外的好看。
白净下颔半掩,眸如星夜,面容如玉,就像个个锦衣堆里镶金嵌玉养大的骄矜公子。
洛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抓起殷怀霜的手,果然冷冰冰的。
洛桑两手合拢将殷怀霜的手掌夹在掌心间,问他:“冷吗?”
殷怀霜摇头,翻手握住洛桑的手,片刻便放开,“斗篷还你。”
洛桑按住他的手,“我不冷。”
对上殷怀霜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洛桑唇瓣弯出个大大的笑,“真的!”
殷怀霜险进这抹笑中半晌,末了,殷怀霜移开眼,“你去哪,我也要去。”
完全的不容拒绝的架势,为此,殷怀霜甚至主动紧紧抓住了洛桑的手。
“你的身体……”
殷怀霜抢先,“你说过要我将洛府当成家,既如此,家中有事,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洛桑:“……”
她就不明白,她非常正常暖心是一句话,怎么就成了殷怀霜的拿手借口。
殷怀霜不动声色抿了抿唇瓣,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伟大光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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