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安逸静谧的气氛,使得洛桑在不知不觉间合上眼。马车内渐渐只闻清浅的呼吸声,一前一后,最终重合在一处。
许久后,呼吸声蓦地停顿刹那,其中一缕呼吸变得凌乱。
眼眸紧闭的殷怀霜眉心皱起,薄唇间溢出一连串的咳嗽,短促沙哑。
殷怀霜摸索着伸长手臂,抓住案几上的茶壶,半睡半醒间,忽兀觉得双腿沉重。
殷怀霜睁开眼,漆黑的眸内薄薄拢着层水光,水光温柔,却不曾有片刻能让他稍显明媚。
殷怀霜动了动腿,沉甸甸的重量愈发鲜明,更伴随着一阵酥麻感。
殷怀霜坐起身,面无表情望向趴在他腿上的一团。
洛桑双手呈环抱的姿势抱住薄被和他的腿,长长的墨发甚至铺开到地上,睡得唇瓣微微张开,无忧无虑,毫无防备心的模样。
殷怀霜静默凝望,眉目间冰冷的怒意渐渐淡去,有如春风拂过。
殷怀霜不觉抬手,待他回过神时,指腹处已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他的手指抵上少女的唇瓣,贴在那圆润润娇态十足的唇珠上。
仅微微用力,轻易按得唇珠扁下去。
睡梦中的洛桑唇瓣微动,咂摸两下,含住唇瓣上的指尖。
殷怀霜猛然抽回手,手指在半空微蜷蜷缩,半晌,方缓慢落回身侧。
手指犹豫地几次蜷缩,最终殷怀霜垂眸,屈起腿。
吧嗒一声。
洛桑怀中一空,摔在铺着盖毯的榻上。
她含糊出声,揉着脸坐起来,顺手扯过薄被抱住,屈膝将脑袋搁在上面。
殷怀霜:“……”
仔细看,少女的眼是睁着的。
良久,睡意稍退,洛桑方注意到身侧半卧的黑影,未看清楚,便见窗外飘进的光冷不丁照亮一截冷白下颔。
洛桑啊了声,从榻上跳起,毫无防备撞上马车顶。
洛桑捂着脑袋蹲下,那一刻,清晰听见了不远处响起的短促笑声。
马车顶也铺着盖毯,一撞之下,震感更多于疼痛,反让洛桑清醒过来。
洛桑恼羞成怒,面向黑影气得语气不稳,“你给我下去,回你自己的马车上去。”
殷怀霜不动如山,冷冷淡淡道出一声,“我被骗了。”
洛桑不想接话。
殷怀霜幽幽,“我同意入赘前,你说‘将洛府当做你的家’,我同意之后,便成了‘回你自己的马车去’。”
话落,还接上一句不冷不热的轻呵。
洛桑表情麻木,起身坐回榻上,对外扬声道:“回府吧。”
洛桑刚发现,马车一直没动,他们睡了多久,马车便在此处停了多久。
洛桑想起之前问聆竹的问题。
她认识殷怀霜已有许多日,但这是殷怀霜第一次独自出府,洛桑也有些好奇,索性问出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殷怀霜只伸手到洛桑面前。
洛桑不解。
顶着洛桑疑惑的视线,殷怀霜慢吞吞道:“借你数数,过去几日了。”
洛桑一时没明白殷怀霜在说什么。
而殷怀霜凝视着她,片刻,喉间吐出声冷笑,他别开头,连带手也收回去。
昏暗中,殷怀霜的一个后脑勺都仿佛透着阴沉的不悦气息。
洛桑揪着垂在身侧的头发,理不出让殷怀霜不悦的头绪。
洛桑决定掠过刚刚的话题,她抬手戳了戳殷怀霜的腿,“怀霜,我和你讲……”
殷怀霜偏着头,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动。
洛桑继续戳他,“我把一个很讨厌的,对我和我爹娘都不怀好意的人送进了衙门。”
“我找出他做过的错事,让他为他以前犯的错付出代价,也让他和他的孙儿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洛桑滔滔不绝,末了,方顿了顿。
洛桑扬起脑袋看向殷怀霜,“怀霜,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洛桑看不到的角度,殷怀霜手指长久地维持住一个半抬的姿势。
“怀霜。”再开口时,洛桑声音微不可查的低落少许,许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
洛桑轻声,“我这么做,并没有错。”
这句话,洛桑是在对自己说,但同时,她也抓住了殷怀霜的一截一角,像个寻求认同的孩子。
可惜,并没有人回应她。
洛桑一根根松开手指,算不上有多失落,她在心内叹出一口气,手指按住唇角,洛桑扬唇。
许有人包括那些对洛家没有恶意的宗亲族老会认为她不顾宗法血缘,但洛桑清楚地明白,她没有做错,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何况,洛笠觊觎洛家财富,乘虚而入,欲图休她母亲,害她清白,更做下丧尽天良之事,怎配为她亲人?
洛桑两脚用力踏了踏,不再纠结。
…
当洛桑侧身趴到窗扇旁,掀开窗帘向外看去时,殷怀霜回首,将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轻轻哼着轻快的不成调小曲,仿佛只是即性而来,阴霾半点染不上她心头。
莫名的,殷怀霜想将一些话说给她听。
“你听说过永秀帝么?”
马车内只有两个人,殷怀霜话出口后洛桑便转过身,示意她有在听。
“当然,是当今陛下啊,怎么会没听过。”洛桑随口答,没发觉殷怀霜神情变得舒展。
然,洛桑紧接着道:“听说是个手段狠毒弑杀成狂毫无人性面如夜叉的,小暴君。”
洛桑一口气没有间断的四个穷凶极恶的形容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永秀帝是刨了她家祖坟,听得殷怀霜甚至愣了愣。
“你放肆!”殷怀霜声音杀气十足。
洛桑奇怪地瞥他一眼,“又不是说你,你怎的反应这么大。”
“……”
殷怀霜咬了咬后槽牙,按捺住想命人来打死眼前这个大逆不道之人的欲望。
殷怀霜面色白了青,青了白,咬牙到:“……为什么是小暴君?”
洛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幼时,扬城有个说书先生,据说是从上京来的。”
洛桑说着压低声音,靠近殷怀霜,“那个说书先生说,永秀帝登基那日,血水一路从宫中淌到宫墙外的坊市,喊杀声漫天。因那一日,永秀帝杀死了所有他的兄弟,此后七日夜间都仿佛有人啼哭,是被永秀帝杀死的冤魂在不甘地哭嚎。”
这些事情于洛桑而言,距她太远,从她口中说出更像个熟稔的玩笑话。
可殷怀霜面上再没有一丝温度,眸底跳跃着冰冷的锋芒,声音却分外平淡的接上洛桑的话。
“再呢?”
遥遥跟着马车的肖烨,停下身形,头次发现耳力过好也可以不是件好事。
他面色凝重,“小暴君”可能要发疯。
洛桑无心理负担地道:“永秀帝登基时似乎才十多岁,那不就是一个小暴君吗?”
殷怀霜竟无从反驳。
但冰冷的笑意到底攀上面容,在殷怀霜眼尾稍纵即逝。
在洛桑仰头看他时,殷怀霜抬手虚虚盖住阴郁的一双眼,手指按上额角,全然不觉尖长的指甲在眼尾留下一个深刻的月牙型红痕。
此时洛桑离殷怀霜很近,近的殷怀霜手指缝隙间,俱是她粉嫩的耳垂及一截细白修长的脖颈。
殷怀霜眯眼,脑内清晰映出那截脖颈在他掌中挣扎的场景,这般想着,殷怀霜已自后轻易握住那截晃在眼前的脖颈。
洛桑一个激灵,在殷怀霜掌下的脖颈微微颤抖。
殷怀霜不由顿住,眸底彻底落不进光。
“你怕我?”
洛桑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上,猛一掌拍在殷怀霜额上。
洛桑两手抓住他冰冷的手掌,回首无言地睇他,“怕你个大头鬼,你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冷吗?”
洛桑将殷怀霜的手从她脖颈后拿下来,用两手包裹着放到膝上,颇为严肃,“怀霜,你身体这样,真的不行。”
“……”
殷怀霜轻哂,阖眸任由洛桑将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只完了又抓起另一只,两只都不放过。
殷怀霜仰靠到车壁上,手指徒劳地抓握,某一刻,抓住了一根不属于他的手指。
有朝一日,他想,他会拉着这只手,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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