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姑可是尚仪署的女司官?”小黄门行个礼,半弯着腰同允淑和青寰说话。
青寰放下手里的白面馒头起身,顺便把允淑一起拉起来,她们是女官,在奴才面前是要端起威风的,不能坏了礼仪。
允淑被猛地拽起来,手里的汤一斜险些洒出来,好在她眼疾手快,忙顺手把碗搁在青铜鼎腿上平整的地方。
青寰端着身子,把手交叠放着,立在那里同小黄门说话,“正是,小公公有事么?”
小黄门低低头,“咱家是替大庆殿的大监来问个话,方才大监从御膳厅回去路过,瞧见大姑手上的玉镯,差咱家来问问是从何处得来的?”
青寰摸摸手上的玉镯,没有立时回话,和允淑对个眼神,思量一阵儿,才道:“小公公说的玉镯可是这个么?”她举起手,露出镯子给小黄门看。
小黄门抬头瞧瞧那羸弱的荧光,回:“正是了。”
青寰抿着嘴角淡淡一笑,“这是我一朋友相赠,不知大监对这镯子怎么有兴趣?”
小黄门摇头,“大监的事,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问。既是大姑朋友相送,那咱家这就回话去,告退了。”
青寰嗯一声,允了。
等小黄门走远,她才又拉着允淑坐下,嘱咐道:“这宫里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行事说话,你得端着,藏着,有话要说一半,不可全说出来。前些日子,有个女司被活活打死在戒律司,就是因为同侍卫多说了两句话,叫人抓着了说是和侍卫私通。”
青寰拿起馒头又咬一口,叹息,“原先是跟我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那之前她和那侍卫认得都不认得。”
允淑随她坐下,抬头看看鼎里的香,已经快燃尽了。
“我去香库领三根新的香来,你先回去么?”她问青寰。
青寰摇摇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且去吧,你回来了我再回去。”
允淑把碗里的绿豆汤喝完,才起身往香库去。
天已经黑下来,整个尚仪署都点了灯,宫里的晚上仍然灯火通明。
去香库要经过两扇月亮门,每个月亮门即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
一路上允淑遇到掌宫灯的女使三人,检查烛火的禁军两列,因为找不清路,允淑摸索着同掌宫灯的女使们打听,“宫娥,请问这是往香库去的路吗?”
掌灯的女使给她行礼,恭恭敬敬的回她:“前边墙垣处,八角楼就是了。”
允淑抬头,才赫然发现她离香库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
学着方才青寰的模样,她嗯一声,“你们去吧。”
掌灯女使再行礼,三个人往别处去掌灯了。
允淑加紧脚步走到香库门前,香库开着门,里边灯火如豆,不似旁的地方灯火透亮,她进来,书案旁文书模样的宦官起身,瞟了眼来人,“是尚仪署过来领香的女司?又三天了?”
允淑也不晓得这管香库的人位分是比她大还是小,是不是要给人行礼,踌躇着怎么回话。
宦官倒也没再说什么,取来三根包好的大香,递给她,“这香大且沉重的很,我看你拿着有些吃力。”他探头往门外看看,疑惑道,“也没人来帮你拿?”
允淑摇摇头,“我拿的了的。”
说完接过香,往肩膀上一扛,这三根大香同宁苦每天背在身上的柴草轻多了。
她很高兴的背着香就往外走,听得背后宦官喃喃自语,“这年头连个丫丫力气都这么大,唉,说起来我拿着都吃力地紧。”
扛着香回掌香间的路上,允淑只顾低头走路,一头撞上了迎面来的人,她捂着吃痛的额头,把香再往肩上颠一颠,退后两步才抬头看人。
白色月光下,对方半撑着手,是准备扶她的动作,一身绣云纹的官服,头戴红宝石护额官帽,是二品宦官品阶的衣着打扮。
允淑忙低头,也不敢再打量人的容貌细节,守着尊卑的礼度曲曲膝,“见过大监,方才路上走的急,冲撞了大监,还请大监不要怪罪。”
大监眼里是她肩上扛着的三柱大香,他对跟在身后的小黄门做个手势,小黄门便过来接允淑肩上的香,小声道:“大姑,把香给我拿着吧,咱家帮你送回去。”
使唤个小黄门,允淑还是使唤得的,但这个小黄门是大监跟前的人,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便婉拒道:“已经没多少路了,说话就到,我扛的动。”
小黄门抬起的手僵在那里,回头看大监。
大监闷闷的笑了一声,“替女司做些杂事本就是司仪署小黄门分内的事,女司不用客气。”
允淑一听是尚仪署的小黄门,便也没再客气,把香放下来塞进小黄门的手里,对着大监大人又行礼,“既是如此,就谢过大监大人了,我还等着换香,这就告退。”
她抬脚急匆匆的走,想着青寰同她说的女司被戒律司活活打死的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大监大人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抽痛了一下,他闭闭眼,忍过那摧心肝的滋味,开解自己:她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他认识的人已经死了,坟头的荒草大概都有丈高了吧?叹口气,大监大人提步,一个人往大庆殿去,夜色里,他的背影看上去孤单又寂寥。
允淑回来掌香间,从小黄门手里接过香,刚才她走的太匆忙,这才想起来问小黄门,“小公公,方才的大监大人是大庆殿的大监吗?”
小黄门点头,“是高伴伴认的干儿子,这几日才提携上去的,大监大人人好着哩。”
允淑嗯一声,“你下去吧,辛苦你了。”
小黄门行个礼,退了下去。
允淑抱着香往青铜鼎这边来,瞧见青寰还坐在那里等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笑了笑,“你回去吧,不用替我守着了。”
青寰站起来,收拾食盒,都装完了,挎着食盒同允淑挥挥手,“那我回去了,你夜里可不要瞌睡。”
青寰走后允淑一个人把香换上,找个台阶坐下,抱着膝盖抬眼望天,星子闪烁,寂静的院子里,有蝈蝈在叫。
她想起父亲和母亲,眼泪忍不住就流出来,又想她被人掳走的二姐姐,从小最是疼她,到现在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孙六让她不要再打听李家的事情,让她守着她是节度使家三姑娘的秘密直到老死,她知道孙六都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内官老爷还指着她以后做依靠,她叹口气,垂下头,想着也不能太过任性,叫现在她身边的人伤心。
抹抹眼泪,她掏出早晨掌仪女官发给她的《周礼》,借着祭祀台上火把的光,认真翻看着。
早晨,女司们起来上早课,允淑就在青铜鼎下立着,她们议论着允淑能连着撑几日,因她们掌香值夜的时候晚上偷偷换班,等换了人再晚上替换回来。
哪有人真的能挨住,三天三夜不合一下眼?
有几个女司暗地里打赌,说第二日允淑肯定会趁着没人偷偷睡觉,到时候她们偷偷把香熄灭一根。
果然到了子夜,几个女司轮换着过来,想看看允淑有没有偷偷睡着,结果允淑整夜未合眼,香换了两换,依旧没寻着机会给把香灭上一根。
第三日早课,因夜里没睡好,几个女司在训诫的时候打了瞌睡,被掌仪女官罚端水在院里站三个时辰。
青寰忙完手里的活来给允淑送饭,瞧着院子里端着水盆被罚站的几个人,偷偷笑,给允淑说道:“她们是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哼,就该好好罚一罚。”
允淑打听了原由,心里也是觉得这几个人很是可恶,可是她也不是要在尚仪署待很久,也就没有计较。
守完最后一夜,她连着上完早训,才被掌仪女官准许回去歇一日。
回到处所,允淑倒头就睡,午饭也没起来吃,直睡到晚上掌灯,女司们都下了值,她才被同处所的女司叫起来。
跟她一起住的两个女司,一个鹅蛋脸细长眉,明眸皓齿,很是文静,另一个圆脸上扬眉,看上去有些严肃。
叫她起来的女司是长相比较文静的,允淑醒来,她给允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用膳。
允淑披好褙子,准备起来去膳房,圆脸的女司已经端来了小圆桌放在她面前,把几样菜摆上,将汤往允淑跟前推了推,道:“膳房已经下值了,在这里吃吧。”
允淑弯起眼睛同她们道谢,问她们叫什么名字。
文静些的道:“我叫双喜,她叫文仪。”又问她,“你呢?叫什么?”
允淑咬咬唇,“我叫允淑。”
“很好听的名字,咱们三个是住在一起的,以后有事情要互相帮助。再过几日就是每月一考的女司殿试了,你掌了三日的香,浪费了许多时间,虽然来得晚,可也还是要参加殿试的。”文仪从橱子里拿出一摞书,放在圆桌上,继续道,“掌仪女官说了,你要在剩下的几天里,把这些全部背下来,但是不能耽误平时早课和当值的时间,懂了吗?”
允淑有些疑惑,问道:“女司殿试是什么?”
双喜示意她先吃饭,吃完饭再给她讲。
允淑安安静静把饭吃完,双喜唤一声外边,有女使进来收碗筷,把小圆桌收拾干净退下去,双喜才盘膝坐下,同允淑讲女司殿试。
“所谓女司殿试,是为了考核尚仪署新女司们平时学习成果设立的,每月一次小考,经小考后合格的女司们,则会被提升为堂下官正八品的品阶。成为正八品堂下女官后,才有资格准备三个月后的大考。大考是由皇后和太后亲自主持的殿试,大考通过的女司则有机会分派到各内殿负责内命妇的祭祀礼仪。”
允淑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明白。
双喜嗯一声,继续道:“同堂上官科举考试,是一个道理,只是男人们是堂上官,我们是堂下官。每月的小考会决定女司们的去留,之前她们说入尚仪署要掌香三日是留下来的规则,掌香其实只是有留下来学习的资格,殿试才是最终能不能留在宫里的规则。”
文仪指指厚厚的一摞书,“你也不要觉得有太多压力,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吧。”她皱皱眉,“说实在的,掌仪女官对你也太严苛了些,这样厚的一摞书,短短几天怎么可能全都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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