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武显然是常客,一进去就引得店家笑脸相迎,躬身问安,又让人去收拾他用惯了的包厢。
“今儿天气太干,来点滋补些的汤,其他的照旧。”萧武连菜牌都不看,直接上楼,琼珠紧随其后。
厢房选在向南的方向,屋内向南四开的门外伸出一个窄窄的小栏台,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街道,热闹声不绝于耳。
门内隔着一道屏风,然后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矮桌,四周置坐垫。
与楼下那热闹的布置不同,这上头不仅瞧着舒适,还格外的幽静雅致。
萧武坐下,琼珠跟着坐在他的对面,瞧着这矮桌轻快的笑道:“我们在这里用饭吗?”
萧武看她一眼,心道她倒是爱笑,十句话里九句话是笑着说的。
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语气绷的有点硬:“你想出去蹲着吃,我也没什么意见。”
琼珠藏在面纱后的唇轻轻一抿,心想,他委实不太友善,十句话里九句都板着脸。
可是她也没有得罪他呀。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施以颜色,这里头或许有什么原因。
要在安王府扎根,博得王妃的欢心,可不能得罪了萧武亲儿子。
“不是的。”她抬抬下巴,盯着面前的方桌:“在王府用饭时,我不知道分食之制的规矩,你还笑话我来着;瞧着这是合食的摆法,我以为你……”
“我什么时候笑你了。”萧武打断她。
琼珠张口要答,他又发起攻击:“你又以为我什么?”
琼珠还没开口,他再次抢白:“你脑瓜子不大,想的倒是不少。规矩怎么定就怎么守,饭怎么来就怎么吃,这些都是死的,心头一过就罢了。非得反刍一下,反复想想是怎么回事儿才回味无穷吗?”
房间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萧武眼神微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琼珠一张脸藏在面纱后,他瞧不清全貌,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尚且无波无澜,并无泪波汹涌的势头。
他平日里多与友人相处,随意惯了,有什么就讲什么,不喜欢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揣度再三。
这也是为何他总惹怒母亲的原因之一。
再者,之前母亲逼着他带表妹出游,他也不比现在温柔多少。
没道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将自己弄得束手束脚,左右也不是他先招惹的。
但琼珠的反应,还是让萧武稍微意外了一下。
以她之前的表现,萧武早已将她当做娇气的爱哭包,与小表妹无二。
可是这番话下来,她竟然不气不恼,连眼眶都没红。
他刚要张口说话,门被敲响,是来送餐食的。
刚刚熬制好的汤,鲜香滋补,香味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琼珠一双眸子蹭的亮起来,显然对这汤很感兴趣。
萧武眼看着她捏着小勺子津津有味的嘬汤,不由得嘀咕道:“方才我那么说,你不委屈?”
喝汤的人连头都没抬:“嗯?你说什么了?”
萧武嘴角抽了一下,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此揭过,好像遂了她的意;重提一遍,又显得刻意。
萧武伸手把面前的碗拨近了一点,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又要哭鼻子了。”
琼珠喝汤的动作一顿,仰起头,一双眼睛提溜转悠,落在他身上:“哭?我为何要哭?”
萧武磨磨牙,还是提了:“方才我说的话,你不觉得过分?”
她想了一下,似在回忆刚才那番话,旋即抿唇一笑,眉眼弯弯。
萧武竟被笑的不自在。
“你笑什么?”
琼珠眼神一动,闪过几丝狡黠。
她坐直身子,取了帕子越过面纱擦拭嘴角,清清嗓子说:“萧世子早就提醒过我多遍,萧二哥哥性子率真耿直,说话直来直去不懂遮掩。不要放心上就对了,总归不是恶意的。”
“许是萧二哥哥头大些,所以不得已想的多些。君子贵在以诚待人,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原以为萧二哥哥是个彻底的爽快人,说过的话心头一过就罢了;没想也有将嚼过的话反刍一番,反复体味斟酌分寸的时候呀。”
“你……”萧武拧眉瞪她,万万没想到她一字不落的给还回来了。
“别皱眉别皱眉!”琼珠轻声软玉,哄小孩似的,手头一并给他添了一勺新的热汤:“皱眉不好看的。”
萧武一双眸子紧盯着她,恶意滋生,忽然伸手一把抓下她的面纱。
琼珠尖叫一声,捂着脸缩回去,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武。
她的动作快,萧武的眼神更快。
因为今日的白絮重新泛红微肿的鼻头格外显眼,不至于翻成猪鼻子,但着实不美观。
萧武别处都没看,唯独将那鼻子看了个清楚。
“你、你无礼放肆!”琼珠气的脸都红了,双手捂脸连连退开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双在他冷言冷语下都没红的眼睛,俨然已经气红了。
萧武愣了。
诚心气她她不哭,小小的报复竟让她红眼。
这泪点真是蛮不讲理。
萧武先前被她伶俐的口齿给激着了,此刻又被她的眼泪吓醒了,手中的面纱顷刻间似火团一般,捏着烫手。
“我……”前所未有的心虚。
萧武觉得今日的自己很失常。
本来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今日他做了个全。
他是多无耻无聊才会去扯一个女儿家的面纱?
“别、别哭啊!”语气软下来。
“还你还你!”他探身,小心翼翼的递过去面纱。
“我、我给你买新的!”继续谈条件。
琼珠抬起一条手臂垂着广袖遮脸,一手抓过自己的面纱,背过身飞快的戴好。
再转过身,她的确没哭,可是那双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愤怒,狠狠地剜了萧武一眼,扭头就走。
“去哪儿!”
她飞快往外走,头也不回:“回府!”
这……是把他半道给扔了?
萧武已经忘了自己对待小表妹时的态度:“我同你一道走。”
“不必!”
这语气,是很气了。
萧武原地叹了一口气,认命的追上去。
刚一出门,琼珠遇上了她在洛阳城为数不多的熟人。
白氏一身紫衣,端庄优雅;被小二领着上楼来,立马就看到了先后走出厢房的琼珠和萧武。
她面露讶异,紧接着和善一笑:“琼珠?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飞快看她身后的萧武一眼,疑惑道:“你这是……”
琼珠与白氏本来不熟,但是一路上白氏对她的照顾的确细致入微。
水土不服之症不是白氏能控制的,显然那日她也被吓到了。
所以琼珠对白氏的印象并不坏。
“白夫人。”琼珠见她一个人:“你也来这里用饭啊。”
白氏已经嫁人,按理琼珠该冠她夫家的姓称呼,但因白家正对安王府打着如意算盘,一路上白氏都让琼珠称她娘家的姓氏,逮到机会就要说一说白家的好处和难处。
琼珠固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装的都是自己的小秘密,可白氏仍将她当做了攻略安王府的突破口,坚持不懈的说了一路,她也喊习惯“白夫人”。
白氏没见过萧武,但如今琼珠住在安王府里,与她一同的自然是王府中人。
白氏飞快扫了一眼萧武,从他的穿着打扮通身气度上有了判断。
就在白氏准备和萧武打招呼时,萧武忽然走到琼珠身边,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提小鸡似的将人往外带。
琼珠小小的身板,哪里经得起他这样造,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走。
“松手!松手——白夫人……”她前后张望,正欲爆发第二波怒气的时候,萧武冷冷道:“你敢再跟她说一句话,我立刻把你赶出王府。”
护卫手脚麻利的牵来马车,萧武不由分说将琼珠塞进马车。
他没有跟着上马车,而是坐在了外面驾驶的位置,打马回府。
白氏追着出来,琼珠来不及与她道别,就被马车发动的力道带的向后一撞,疼的龇牙咧嘴。
心底窜起邪火,恨不能将这喜怒无常的怪物踹下马车。
然而,在她将愤怒付诸行动之前,脑子里清明一瞬,冒出一个想法来。
安王府的人,好像真的十分不喜宣城郡白家的人。
正眼也不瞧,半个字的寒暄都不愿。
白氏好歹一路送她过来,却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
那不是安王妃的母家吗?
多大的仇怨,才能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她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若是能将这秘密给摸透,说不定能在攻克安王妃这件事情上有很大的助益。
手札!
琼珠内心一阵狂喜,忽然觉得上天还是对她垂怜有加的!
安王妃亲自手书的手札,必定记载着这个秘密!
与其浪费时间跟萧武这个魔鬼生气,不如静下心来做正经事!
这样一想,琼珠就释然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开始仔细谋划着下一次出府和五娘见面的机会。
总得先和五娘搭上线,她这一头才好派人做事。
马车驾驶座。
萧武已经听不到马车里有任何的动静。
他的心一路沉到底。
里面的人……该不会已经哭晕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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