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萧武,琼珠对着彭贞招手,带她一起去房里用饭。
彭贞眼神激动的跟在她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琼珠姐姐,你真厉害啊!你、你都不怕二表哥的吗?”
琼珠笑着说:“你二表哥哪有那么可怕呀。”
诚然,刚刚进王府的时候,因为情况不明,萧武又举止异常,她必须谨小慎微些。
可是比起萧恒的深不可测,将一切心事藏在那温润的笑容之下,她更擅长与萧武这样的相处。
琼珠给她递筷子:“我才不懂,你为何这样怕他。就因为他带你出去的时候凶了你几句?难道他从未对别的女子温柔过?”
彭贞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人笨,可是表哥不一样,他聪明好学,天赋异禀。姨母还让他照顾我,他自然不喜欢,也就凶些。不过表哥并非对谁都那么凶,红棉姐姐就是例外,他对红棉姐姐可温柔了!”
红棉姐姐?
琼珠在脑子里搜寻着那日选婢子的情景:“是不是时常能在世子身边见到,长得很漂亮,爱穿水红缎子的姐姐?”
“就是她就是她!”
彭贞一脸唏嘘:“我听府里下人说,是二表哥喜欢红棉姐姐,欲将她收房,可红棉姐姐不喜欢他,还被他吓得去了世子的院子。世子表哥就不同了,他自来温和有礼,是极好相处的人。他知红棉姐姐不愿,便做主留下了她,如今红棉姐姐是世子房里的人呢!”
琼珠“啧啧”摇头:“都将女儿家吓得落荒而逃,他竟还不知收敛。这样的人,一定会注定孤独一生的!”
她提起筷子,催促道:“别说他了,快吃。那谱子还有一点就写好了!”
……
“阿嚏——”萧武刚踏进院子,便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你也水土不服了?”萧恒负手转悠出来,身后跟着手持托盘的红棉。
是刚给他送了朝食过来。
萧恒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往后少在我面前提与她有关的事。”
牙尖嘴利,一身的戏。
萧恒眼神微动,见萧武要进屋里,沉声叫住他。
“你还知道要与她保持距离,这是好事。”
萧武驻足,不解的回头看向兄长。
萧恒负手而立,面色温和:“朝食给你送来了,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种小事闹腾。”
萧武直言:“兄长方才所言何意?”
萧恒微笑:“她是母亲请来的客人,论理,一切事情都只跟母亲相关。”
萧武神情微变。
兄长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和琼珠走的太近?
难不成害怕他对那个丫头起什么心思?
他疯了吗?
萧武转过身来站定,张口调侃:“我自然不会和那丫头有什么牵扯,毕竟我在女子眼中与地狱修罗没什么区别。不过兄长你就要小心了。”
萧恒面不改色:“我?”
“正是——”萧武煞有介事的伸出一只对着萧恒上下比划:“兄长相貌出众谈吐不凡,浑身上下都透着世家公子哥儿的风度,最是令女儿家迷恋。与其告诫我,倒不如自己留心会不会无意牵走哪位女郎的心,徒增烦恼。”
萧武是下意识反驳,没想萧恒身后的红棉却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萧武意识到自己这番话令红棉难堪,顿时有些不自然,他撒开手,随口道:“今日李道已约了我,稍后我要出府,先进屋了。”
萧恒终是没再拦着他,与红棉离开萧武的院子,他看了一眼今日的好天气,说:“让马房套车,再去泛音院传话,今日带她们出门走走。”
红棉微微皱眉:“世子今日也不进宫?”
萧恒弯唇一笑,语气温和:“母亲足足给我支出半个月的空闲。”
红棉咬唇,半晌温声道:“世子先时还说,太子殿下有意将世子安排去尚书台试炼一番,如今为其他的小事耽误了正事,岂不是可……”
“惜”字尚未说出口,红棉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恒正看着她。
他分明是温润含笑的模样,却叫红棉觉得浑身发冷。
她太熟悉萧恒的性子了。
他远没有面上所见那般温和。
“若区区半月便令以往的付出悉数覆灭,那也只能证明我做的还不够好。”
萧恒语气平平,“况且,我手里要做的事,半月之期,足够了。”
红棉犹豫着而去,不到片刻就跑回来了,她微微喘息,对已经穿戴整齐的萧恒遗憾道:“爷,两位女郎说……”
萧恒见她欲言又止,拧眉:“说什么?”
“她们说,今日忙,改日再约。”
萧恒:……
……
接下来,琼珠和彭贞在泛音院里一扎就是三日。
泛音院准备周全,吃喝都有小厨房单做,三日的时间,她们足不出户,若非安王妃拦着,小白氏就要抄着扁担杀进去了。
“这样成何体统,即便是在家里也没有这样胡来过!”
小白氏气的面红耳赤,总觉得是自己没教好。
安王妃淡淡一笑:“不是说在读谱抚琴么?可见是知音。知音相会,我们做长辈的又何必打扰。”
小白氏愣了一下,望向安王妃:“琼珠……也习乐?”
安王妃摇摇头。
小白氏更迷惑了,“姐姐是什么意思?”
安王妃:“她没说过,不过瞧她的样子,应当习过七弦琴。”
小白氏了然点头:“也是,她毕竟……”
安王妃眼眸一厉,盯住小白氏。
小白氏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可这样窝在院子里可不行,我这就去把她们叫出来,太不像话了。”
“不必去了。”安王妃叫住小白氏,慢条斯理道:“阿恒已经去了。”
小白氏定住,又乖乖坐回来。
既然世子爷都去了,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萧恒今日,是带着母亲的命令要带彭贞和琼珠外出走动散心。
一连三日蓬头垢面的彭贞呆愣片刻,然后立马爬起来去洗漱。
琼珠的反应则是如遭雷劈,一动不动。
彭贞手忙脚乱的收拾,见琼珠不动,问了他一句。
琼珠眼神空洞,是没回神。
这几日,她与彭贞读谱抚琴,畅聊不知时日过,把五娘忘了个干净!
五娘担心她的安危是一回事,可迟迟不碰头是因为将她忘干净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琼珠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隐隐作痛。
今日这趟门,是非出不可了。
可同行的还有萧恒。
这可不是个好应付的主。
“阿贞,府里两位公子应当都有差事吧?”
阿贞一边收拾琴一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世子表哥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起长大,太子还未着手处理政务之前,世子表哥便已经在诸司任职过,我娘说这是有意让他练练手,各处的事务都熟悉熟悉,届时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才好尽辅佐之责。”
“那萧二哥哥呢?”
彭贞是一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打摆子:“二表哥……”
“二表哥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他总与王妃冲突,王妃和王爷都头疼的紧。”
说到这里,彭贞破天荒的在提到萧武时偷笑起来,“听我娘说,王爷与王妃曾打趣,要将他送去御史台。以二表哥那般搅风搅雨的性子,谁也不怕,指不定还能搅出一番天地来。”
琼珠抽抽嘴角:“这话有理。”
彭贞又道:“可惜二表哥自己就是个混不吝的,若叫他做了御史,指不定每日都要先被参上数十回。”
“所以现在,二表哥身上没有什么正经的职务。不过,安王府有世子表哥这样能干卓绝的男儿,已是莫大的福气;我娘说,即便是深宅大院皇室宗亲,也不是个个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各有各的活法。王府之爵已有世子表哥来承袭,二表哥胡闹归胡闹,只要他晓得是非黑白,不作奸犯科,王爷和王妃也不会追究什么的。”
琼珠听着,一阵阵叹息。
看来今日是没法子让萧武来替代萧恒了。
两人一阵收拾,出门时萧恒已经等着了。
因着要外出,萧恒一改平日里的广袖宽袍,换了一身竹青色的窄袖圆领袍,长身玉立,束发于冠,清润俊逸。
“世子表哥久等了!”彭贞明显更喜欢萧恒些,连打招呼都格外热情主动。
琼珠跟在后头,亦向萧恒行礼。
萧恒侧身让道,轻笑:“你们两个倒是投契,足不出园已经好几日,也不嫌闷得慌,快别在这站着了,上车,今日带你们出去放放风。”
彭贞应下,抚了抚帷帽,提着裙子蹬车,琼珠原本戴着面纱,倒也免了帷帽憋闷,跟在彭贞后面上车。
两人上车之后,红棉也跟上来了。
“世子命奴一路随行照顾两位女郎。”红棉坐在一角,柔声细语,眉眼低垂。
因之前说到过她,彭贞与琼珠对视一眼,默契的心虚,和声应下。
安王府治下家产甚多,如今春日风光盛,位于城郊的一处庄园正值花期,王府里的都是从这园子送去的品种。
萧恒带她们去的正是此处。
马车停下,两人先后下车。
彭贞来过这里,立马向琼珠介绍起来:“琼珠姐姐,这是专为王府供花种的庄园,是有专人打理的。王府的摆设虽精致,可不比还未移栽之前成片的花海来得夺目,你瞧了就知道了。”
琼珠十分捧场的期待起来,步履轻快的随她入内,萧恒跟在两人后头,无奈一笑。
红棉走到萧恒身边,温声道:“奴去备茶。”
萧恒驻足,道:“马车里随行带了新鲜的果子,你一并装过来,琼珠兴许会喜欢。”
红棉咬唇,默默退下。
这庄园名为万春园,靠山近水,气候宜人。
如彭贞所说,这里的花种都是成片栽种,又有专人打理,开的极好,一片一种风貌,吸一口气儿都是香甜的。
庄中除了花田,还有茶室和厢房,是供主子们前来赏玩歇脚的。
萧恒带她们在花田中走了一遍。
彭贞来过,也曾被萧恒领着逛过,今日她兴致勃勃充当起东道主的身份,学着往日萧恒的样子跟琼珠讲花事。
从花种到花期,多是种植时一些有趣的细节和说法。
奈何她记得七七八八,讲的颠三倒四,常常是说错了,萧恒便善意的提醒两句,她拍着脑袋连连更正。
最后说的自己都羞愧:“表哥都与我讲了多回,可我就是记不清,再跟琼珠姐姐讲下去就是误人子弟,琼珠姐姐还是听世子表哥说吧!”
琼珠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来,带着萧恒也笑了。
彭贞面颊发烫,咬唇跺脚:“别笑啦!”
琼珠立马就做出正经的样子,轻咳收声,可一双眸子还是残存着笑意。
彭贞不理她了。
萧恒静静旁观,心境一片明朗愉悦。
一直以来,彭贞在萧恒眼中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表妹,没有那么多复杂算计,规规矩矩,独爱抚琴。
没想她和琼珠相处时,会露出这么多平日里难有的姿态来。
真是怪了。
看着她们二人嬉笑打闹,只觉得轻松自然。
哪怕是打趣揶揄,也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倍感舒适,看在眼里,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生在皇城,越是高门出身,越是讲究规矩教养,条框之中养出来的女子,即便再不谙世事,言行中总有无法弊除的谨慎和心思。
倒并非是不好,毕竟身份所限,若真单纯烂漫没有规矩,早已不知得罪多少人,受多少诟病。只是瞧得多了,终是有些疲累。偶有交涉,也是三言两语便结束。
不及她们这样的,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也会身心愉悦。
彭贞羞愧让位,萧恒故意挑着眉问:“当真不讲了?”
彭贞羞愤交加,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
傻乎乎的样子,越发引得琼珠和萧恒相视一笑。
萧恒望着琼珠,冷不丁问道:“琼珠妹妹是不是懂一些花事?”
琼珠的笑容僵在嘴角:“……嗯?”
萧恒目光轻垂,复又载着笑意抬起:“阿贞方才对妹妹讲花事时,我观妹妹眼中既无疑惑亦无好奇,更像是明知阿真错了也不说破,乐得见她抓耳挠腮的模样。”
琼珠都快给他跪下了,她肃起一张小脸,正色道:“世子——”
“上回不是改了称呼?怎么还喊这个。”萧恒打断她。
琼珠觉得头大,无奈改口,“延承哥哥。”
“嗯。”萧恒这才满意,转过身与她并肩而行。
他没说话,沉默同行,琼珠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还在等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暗叹一下,半真半假道:“其实我对花事只是略知一二,因为从前府里有一位老嬷嬷,年轻时曾经辗转去过百樱国,在那里习过一些花道,后来才到了府里做事,闲暇之余仍会摆弄花道,我这才习得一些。”
萧恒随口问:“是府里做杂事的嬷嬷?”
“是。”琼珠随口答。
萧恒就着这个答案思索片刻,无声一笑:“这就怪了。”
琼珠心头一跳:“什么?”
萧恒:“琼珠,你可知道即便是在洛阳城,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请得起懂花道的嬷嬷。”
琼珠站定,转眼望向萧恒。
萧恒一并停下。
“大缙与百樱国虽议和多年,但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英魂永远不可能被磨灭。所以这也预示着大缙与百樱国要真正毫无芥蒂的互通有无是难上加难。”
“百樱国的花道,起源暂且不究,时至今日,能达授学之资,研习程度不可谓不深邃讲究。能在百樱国习得花道,哪怕只有皮毛,回到大缙也有大把的机会前往勋贵之家教导未出阁的女郎,该是风光无限才对。”
萧恒的笑意味深长:“原来这样的人,在琼珠的府中只能做个打杂的嬷嬷么?”
两人间有瞬间的死寂。
琼珠在心底抓发挠墙。
这两兄弟,是在鹤顶红里头泡大的吗?
简直有毒。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