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贞受伤,正如小白氏所说,她能光明正大的窝在房里不出来了。
这对她来说不是灾难,是万幸。
得了王妃的应允,可以在泛音院单独用饭的彭贞表示内心喜滋滋。
她本想问问琼珠关于新曲谱的奏法问题,没想琼珠被安王妃叫去了,说是朝饭之后有事要说。
这一头,琼珠用完早饭,与萧恒一同和安王妃散步消食,安王妃顺道与她说了三日后春喜宴的事情。
琼珠并不知道什么春喜宴,一旁的萧恒便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
大缙于天地,神祗与人鬼之上有诸多礼数,能让太常卿那头从年头忙到年尾不带喘气儿的。
冬去春来为为天地四时变幻,人为表敬意,也会有相对的迎送之礼。
这春喜宴便是春祀之后,接连着的一个宴席。
其实说白了,就是选在那日由太常卿领帝后祭祀春神,然后再办一场共聚迎春的春宴,这种宴多半选在露天席地之处,届时还会布置许多耍玩的游戏,一番春闹应了这万物生长之景。
这春宴是大缙人迎春的一个标志,所以上至王孙贵胄,下到百姓人家,都会设这么一个宴,不过是排场大小,讲究深浅的区分罢了。因着春喜宴那日,皇上皇后都要驾临,所以能伴驾入宴的,在洛阳城中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的。
安王妃准备带琼珠去春喜宴。
去春喜宴这件事情没怎么惊讶到琼珠,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于敏感,总觉得萧恒在说到“皇上皇后驾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她心头疑惑,小心翼翼问:“帝后驾临,该是大宴,一定有许多的规矩,我跟着去……不好吧?”
萧恒立马抹掉微妙的神色,轻轻一笑:“这倒没什么,喜迎春神,讲究的是热闹与生机,就连外邦来客,恰逢这春喜宴,也会收到请帖。你莫要一听到帝后名讳便将这想成什么严肃紧张的宫宴,往年母亲还带阿贞去过呢。”
琼珠立刻接话:“那今年……”
安王妃已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道,“春喜宴就在三日后,若阿贞的腿脚方便,一同去也可以。”
琼珠立马笑道:“那稍后我去问问她。”
安王妃笑容温和:“你们自己安排。”
琼珠得了安王妃的准话,琼珠步子轻快的回泛音院。
萧恒对安王妃道:“儿子陪母亲走一走吧。”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适的待在府里了,更别提陪伴母亲左右,说说话散散步。
安王妃欣然一笑:“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萧恒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他是母亲所生,被猜到想法也不奇怪,遂道:“母亲听了,可不许生气。”
安王妃又笑了一下:“你说说看。”
萧恒思忖片刻,道:“其实此时儿子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那位照顾琼珠一路来洛阳的白氏姨母与琼珠关系融洽,琼珠之前出府时与她偶遇,才知她还未离开洛阳。恐怕短时间……也不会离开。”
安王妃的笑容凝滞片刻,萧恒已然察觉。
母亲偏袒宠爱琼珠,府中人人所见。但他也知道,母亲不待见白家人。
眼下她宠爱的人与白家人走得近,她还能待这人如初?
不想下一刻,安王妃恢复如常,别说是生气,就连不悦的样子都瞧不出来:“你倒是挺关心白家的人。”
萧恒捉摸不透这话中的意思:“母亲这是从何说起。”
安王妃:“我自小与白兰没什么瓜葛,对此人更没什么了解。”说到这里,安王妃的笑意加重了些,话锋一转:“但你说琼珠与她关系融洽,可见这一路上白兰做的尽心,这很难得,足见她心肠热,有善心。”
萧恒的样子,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
白家是个禁忌,他都做好了母亲大发雷霆的准备,可母亲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夸起白兰来了。
简直做梦都想不到。
其实不止是这一件了。
从前,母亲做事很有分寸,做任何一个决定时,心里都横着标杆,有底有数。正因为这样,这个家在她的打理之下,才会井井有条。但是从某一刻开始,她做事的分寸,遵循了十多年的规矩,甚至心里横着的标杆,都随着一个人而改变了。
“论资排辈,白兰再低微,也是你姨娘的辈分,找个时间去探一探,若人还在洛阳,好生道谢便是。”
萧恒又是一惊,但面上仍不改色:“是。”
……
这一头,琼珠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堵了。
萧武竟然出院子了,一身圆领长袍,长身玉立负手静候的样子,纵然长十只眼睛也难看出他带着伤。
琼珠止步,与他见礼。
萧武看了她一眼,负在身后的手伸到面前,手里有一个小药袋子。
琼珠一看就傻眼了——还要送?
上回送的那一袋子,够从头涂到脚反复数遍了,这是有多心疼喜爱,才会殷勤到这个地步呀。
红棉始终是奴仆,萧恒又是王府世子,与红棉关系亲昵。纵然萧武与兄长一母同胞,红棉也曾在他院中侍奉,可是移院了就是移院了,红棉受伤自然有萧恒在意,没道理萧武比萧恒更家殷勤的嘘寒问暖,传出去还以为红棉在萧恒院子里受了什么苛待呢。
到时候兄弟二人闹出什么尴尬来,她这个中间递药的只会是最尴尬的。
正是因为思及这些,上回她直接用自己名义顶上了,免了萧武这一层,毕竟是一同出去受的伤,稍微关切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话说回来,萧武不适合,她一个外来客,难道就适合对世子爷院子里的奴婢殷勤关切了?
上次看他身体有异又不愿明言,不想他多耽误才帮忙送药的,他怎么还找上瘾了?
愁人孩子。
琼珠想了一下,认真的整理语言。试图委婉劝说:“其实——擦伤也可以愈合的很快,有时候药用的杂了,用的多了,反而耽误伤情。”怕萧武多想,她赶紧温声宽慰:“我懂,这是关心则乱,不是说这样不好,就是……”
萧武二话不说扬手将手里的药袋子抛了过来。
琼珠下意识断了话音,伸手去接。
恍惚间,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洛阳与宣城郡干湿差异太大,青绿瓶的香膏早晚各一次,能更抗得住换季的气候。”
琼珠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是给我的?”
萧武知道她刚才会错意了,但之前是他找她送药,又凶巴巴不讲道理,已经理亏。自己这趟是来道谢的,再甩脸子未免不是个男人,遂不介意她的误解,飞快的点点头。
简直是……
受宠若惊啊!
琼珠捧着药袋子,都不敢相信这是来自萧武的礼物。
“另外……”萧武扫了一眼她倔强的五层面纱,语气无力又无奈:“药膏本身不止能缓解症状,还有预防之效,你一出门就反复发作,应该不是药的问题。”
琼珠谨慎起来:“那、那是什么?”
萧武尖锐又冷漠:“懒的问题”
琼珠:……
“药膏质地清凉薄透,散发得快,所以不按照一日三次,而是隔一段时间便薄薄涂一层,如此便能不受白絮所扰。你那种情况,只可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上药,见势消一些,索性懒得涂才造成的。”
琼珠心虚抖汗:娘诶,全中。
该说的都说了,萧武望向一旁,清清喉咙:“上次送药的事情……听说你关心红棉,还亲自去送了药……多谢了。还有……也多谢了。”
连着两个多谢,一个是为了送药,第二个,大概是因为大夫的事吧。
听这话的意思,他是知道她冒名顶替去送药。
这就很意外了。
她之前以为萧武是爱而不得,不得而陷,陷而入痴的那一类型——红棉可能被送到泛音院,他就出面捣乱阻止;红棉受了伤,他就巴巴送药。
纵然她莫名顶替有自己的考量,却没抱过为爱痴狂的萧武能拎清楚事情的希望。没想到他非但拎的很清楚,很理智,还为此道谢。
琼珠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至于请大夫的事,就有些心虚了。
萧武之前曾作弄过她,几番碰面也着实叫人气的牙痒,恨不能照着他的脸狠狠踩几脚。那日发现他有伤在身的秘密之后,担心和关心只是出于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善良,短暂思考之后,随行来洛阳的家里人中,温红深这种有医术没医德的人再适合不过。
既能保住萧武,还能给他点苦头尝尝的做法,是她善良之外,分给恶意的自留地。
事实证明,温红深那通骚治之后,她身心愉悦。但没想到萧武今日竟然会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还给她准备了治水土不服的药,提醒她勤奋上药。那块恶意的自留地,就这样被愧疚的潮水给冲走了。
琼珠顶着一张心虚的笑脸,将尴尬都藏在面纱之后紧抿的唇线上,笑着点点头:“客气……客气。”
萧武该说的都说了,与她点头致意转身离开,琼珠抱着药袋子一路小跑回了泛音院。
阿贞得了新的曲谱,身残志坚的在练琴,混乱中透着生疏的音调时不时地传出来,在外面洒扫的婢子们没有一个张头探望,更别提聚众议论。
不愧是李嬷嬷带出来的人,琼珠为她们暗地鼓掌。
不知道是不是春日宴的缘故,安王妃比前几日更忙,萧恒今日甚至出了府。萧武曾说过,安王妃让萧恒作陪,给他争取了十五日的沐休,可见是有大事要忙,彭贞痴迷新谱,无暇估计她,琼珠得了空隙,与李嬷嬷说了要出府的事情。
这时候,训练有素的老嬷嬷应有的品质就显现出来了,只要客人安好,进出平安,其他的她一概不干预。
于是乎,琼珠领着两个护卫两个婢子,谨慎的挂着五层面纱欣然出府。
她熟门熟路的找到上次和萧武去过的酒楼,但没要那个厢房,而是选了间更小更偏的,适合一个人悠哉偷闲,顺理成章的将带出来的人留在厢房外侯听,自己吃吃喝喝。
自后巷方向的窗户忽然翻进一个黑影,来人一男一女,轻手轻脚行如鬼魅。
琼珠落筷的动作都没停,空闲的那只手掌一翻,朝他们伸出来。
来人递给她一个小纸条,上面附有几行小字。琼珠边吃边速看一遍,秀眉拧起。
这白家人,还挺会安排自己的啊。
……
三日之后,春喜宴。
这几日,彭贞心安理得的窝在房里抚琴看谱,偶有疑惑,会与琼珠一同探讨,简直已经到了人生快活的顶点,之前生疏的地方早已在扎实的基本功下融会贯通。
琼珠则是蹲在她身边,不遗余力地往她嘴里喂猪骨棒子汤,一碗接一碗。
彭贞喝了一日还好,连喝三日,说句伤人的话,听到“珠”字都打油嗝儿。
“为何又要喝这个汤?琼珠姐姐,你饶了我吧。”
琼珠一指她的脚:“伤筋动骨一百天,咱们要以形补形。”
彭贞终于忍无可忍:“我、我只是很轻很轻的扭到了!”
虽然扭得很轻很轻,但春喜宴这日,彭贞走路仍是有些轻微的疼痛。
她觉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婉拒姨母的好意,继续窝在舒适的小院子里,琼珠知她心意后,有些失望:“来去都是乘坐车马,去了也不会四处走动,王妃好意我不好拒绝,可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害怕的……”
彭贞想了一下,真诚的建议:“那、那姐姐要不要假装扭伤一下,与我一起留在院子里?”
琼珠脸上的惋惜和遗憾渐渐退去,面色沉静的沉吟片刻,忽然起走到琴边,将彭贞弄乱的新琴谱稿纸整理一番,顿齐。
在彭贞天真的笑脸中,琼珠眼神瞬间转凶,把十来张稿纸一横,双手捏着稿纸边沿,一前一后反方向发力,只听得滋啦一声,稿纸已经被撕裂了一个小口子。
“啊——”彭贞双手抱头惊呼,表情如痛失亲子,又飞快伸手悬在空中轻微抚动,仿佛这样就能稳住忽然发疯的琼珠姐姐:“别撕谱,别撕谱——有话好说!”
琼珠下巴微扬,简明扼要:“去不去?”
彭贞都快哭了。
若非这谱子从头到尾都是琼珠所写,还耐心教她改指法试奏,她定是要冲上去与她扭打成团的!
可是她不敢,因为拿人家的手短,打不过。
小委屈彭贞就这样换装梳洗一同出门了。
“我先说好,那地方贵人太多,我来王府次数有限,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王府,统共没学过多少规矩,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彭贞觉得,琼珠姐姐之所以死活都要拖着她,多半是听到春喜宴上贵人如云,怕自己不知礼数又没有伴。
可是她竟然以撕琴谱为要挟,这就很过分了,所以即便答应了,她的语气仍旧很硬,脸上就差写上“我暂时不想和你天下第一好了”一行大字。
春喜宴定在龙吟园,是自城南而出最近的一处皇家园林,安王妃给琼珠和彭贞单独准备了马车,马车里除了她们二人,还有彭贞的婢女凝儿,李嬷嬷给支的两个婢女春芝和春华。
一路上彭贞假寐不理人,琼珠也不缠她,撩着车帘子看外面的景,春华见状,默不作声的过来帮她撩着,琼珠看她一眼,冲她笑了笑。
春华回以一笑,旋即恭敬垂眸,心里不免暗道,大家说的不错,这琼珠女郎爱笑,性子又好,既不在王妃面前巴结下作,也从不借着王妃的威势在府里拉帮结派暗自谋划什么,是个心思挺干净的姑娘。
此刻,心思干净的琼珠:今日大宴,可不要碰见不该碰见的人才好呀。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她是如此的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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