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白杨树,热浪在树影间流淌。夏蝉隐匿在擂台西侧的树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鸣叫。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擂台上对峙的二人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双方都尚未显出颓势。
“这位连道友,为何始终用基本剑招对战?”
除了楚教主,台下的人皆是不解。
不仅观众们不解,连宁鸿雪心中也有些疑惑:若说是不想暴露师承与实力,可也总不能一直用最基础的招式。
他一边出剑,脑中同时猜测了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想不到,对方是因为只会基本剑招。
开什么玩笑,这名散修气息之稳,灵力之强,一招一式果断而又恰到好处——怎么看都是从小练剑的奇才。
这样的人,应是出剑如行云流水,脑中自有上百套剑谱,如今只是以不变应万变。
难道是觉得自己不够强,和曾经那群参赛选手一样,没必要用出正常的剑法?
宁鸿雪这么想,眼睛也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个散修都能把基本的剑式使的这么漂亮。”裁判席有位大胡子道:“不知你这蜀山弟子怎么样?”
淡定点的蜀山长老装作没听见,脾气直一点的,已经忍不住用眼睛去瞪说话的人。
“你瞪我也没用啊,要我看,你们蜀山这一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大胡子嬉皮笑脸。
“车教习所言何意?”
这下子,裁判席上淡定点的蜀山长老也坐不住了。
淘汰赛的裁判大多出自蜀山,而晋级赛则不同,由四大门派的长老或教习轮番坐镇。
今日裁判席上的几位,除了蜀山的老剑修,还有流云书院本次带队的车教习。
车教习是个粗眉毛大胡子的中年男修,衣衫随意的敞开,腰间挂着一只装酒的葫芦。
他取下葫芦,自顾自喝了一口:“这不是很明显么,你们蜀山这位小剑修,在灵力上不如别人。”
蜀山长老轻咳一声,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鸿雪这孩子,从小痴迷剑道,在灵力储备上不胜同境界之人,也在情理之中。”
长老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为自家小剑修说两句好话。
其实单凭灵力,宁鸿雪也不算弱,只是这名散修着实有些强。
灵力强又有什么用?宁鸿雪曾越境击败过对手,对于剑修来说,灵力不是实力的全部。
手中的剑,才是剑修的倚仗。
“哦。”大胡子放下酒壶,似有些好奇,“那他现在在干嘛?为什么也要用基本剑招和人家打。”
蜀山长老:“……”
我不知道,别问我。
观众们同样一头雾水。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场精妙绝伦的比试,说不定还能从中领略到荡气回肠的剑诀,与深奥的秘术功法……可这两个用基本剑式交手的人,是什么意思?
比赛也确实颇具美感——两名容色绝艳的少年,哪怕在台上站着不动,那也是好看的。更别说他们把基本剑招舞的有模有样,剑在手中挥洒自如,空间隐隐被剑气所割裂,留下一缕缕淡淡的光影。
虽说是基本剑招,可二人每一招都夹带了自身的内力,光与火相撞,时不时亮出几点璀璨的火花。
“那个宁鸿雪,不会是要和公子比内力吧。”
打着打着,连白朵朵都看出了端倪。
她垂下头,对着鞋尖坏笑,“比内力的话,公子一定会赢。”
楚亦寒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什么叫比内力一定会赢。
马上他们就会知道,比剑术,也势必不会输。
“鸿雪怎么回事。”
蜀山长老们两两对望,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那名散修的灵力很强,为何鸿雪要选择打持久战?
太阳高悬于头顶正上方,夏日正午的阳光有些毒辣,哪怕修士们比普通人更耐热,此时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半是因为气温炎热,还有一半,则是因为比赛已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拼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宁鸿雪放弃了多余的剑法,像对手一样,使用基本剑招对敌。
他惊讶地发现:每一次对招,似乎都能领略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自己不久前才感悟出的剑意,也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时间差不多了,宁鸿雪决定扬长避短。
先前稳扎稳打的基本剑招不见了,灵力由剑身汇聚到剑尖上的一点,走势如红色的流云。
正是风揽雨中最强大的一剑——雨烧云。
擂台上空有透明的结界,硬生生把天空分割成了两种颜色。
结界外还是蓝的透明的天,里面却如同沾了红色墨水的池子,火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但并未熄灭,而是形成了一块块燃烧着的水坑。
火苗从水中跃起,轻轻舔舐着宁鸿雪冶艳的脸。
还好前几日现学了一招,连宴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然这场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赢。
蜀山第一天才,好像确实有几分水平,比从前遇到的对手强多了。
连宴也收了剑,开始酝酿自己的最强一击。
终于要出招了吗!
观众们伸长了脖子,就连裁判席上的长老们也睁大了双眼。大胡子车教习捋了把鼻子,身子微微向前倾,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是韶光剑谱!”
人群中有观众率先看懂,高呼出声。
韶光剑谱并不是人人都能修行的剑谱,仅有光系和雷系修士才能驾驭它。满足了属性要求还不够,更需要有强大的实力方可一试。
剑势刚起,台上的白衣少年周围,便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原本清澈的眉眼渐渐看不真切,如同雾里看花。
比方才更浓郁的光系灵力注入剑中,连宴迎着对手身前的烈火步步向前,在漫天火光里笑的人畜无害。
然后一剑刺穿了炽热的火焰。
空气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红云好似一只脆弱的茧,被由内而外轻轻剜开,内里白光四射。
“雾隐光见吗?”一位陌生的青年折扇轻摇:“有点意思。”
“这是韶光剑谱的最后一招?”
“天呐,居然有人能在金丹期使出雾隐光见。”
“这场比赛太精彩了,赢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本届大比的总冠军。”
“擂台上发生了什么?雾气太大了,看不清。”
“……”
观众们激烈地讨论着,而场中的宁鸿雪,则是最直观地感受到了对手的不同凡响。
对方刚刚还在被自己的剑法压制,可这招刚一起势,一切都不一样了。
巨大的结界露出了一丝小小的缝隙,火焰四处消散,而白衣剑修本人则如同光源一般,照亮了整座比武台。
结界的裂隙愈来愈大,夺目的光芒从中溢出,如雾般无处不在。
败了。
宁鸿雪面上惨白,四肢被光所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的剑在空中盘旋。
连宴一袭白衣翻涌,手中的铁剑似有万钧之力。
他朝擂台下望了一眼。
楚亦寒带着面具伫立在原地,无声地与他对望。
隔着重重的浓雾,与熙熙攘攘的人群。
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还不能与楚大哥一同报仇。
但至少……可以在蜀山的擂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败他们最优秀的弟子。
连宴已经想好了:若是自己的灵力出了问题,不愿伤人。打出十成后,只能反馈到对方身上三成……
那就用三十成的力,虽说不取人性命,也一定要给蜀山派一个教训。
他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挥动着手中的光剑。
原来光也是有重量的,每动一下就像顶着一座大山。
看台上的几位蜀山长老坐不住了,擂台外的蜀山弟子们也坐不住了。
“宁师兄,撑住啊!”
“完了完了,宁师兄绝对挡不住这一招的……”
“这名散修什么来路?”
“这剑下去,宁师兄会不会有事啊QAQ”
“不知道……看上去好恐怖,若是台上的是我,一定会没命……”
“啊?会没命?长老为什么还不停止比赛!”
裁判们也是这么想的,时刻准备出手阻止。
此时胜负已分,万万不可损失一名弟子。
“等等。”车教习道:“再观察观察。”
“听说这名小散修是个菩萨心肠,我觉得他不会取对手的性命。”他补了一句。
“我也知道他心好,但你看看这剑势,这是金丹期能说收就减的攻势吗?”蜀山长老心急如焚。
没了结界,连宴隐约明白了外界的意思,他决定快速结束比赛。
赶在裁判们叫停之前,先打出这招。
他用略带歉意的眼神望了一眼宁鸿雪,再次弯起唇角。
不好意思,虽然和你无冤无仇,但是我必须得揍你一顿。
宁鸿雪的大脑成当机状态,负雪剑掉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剑鸣声。
雾气在瞬间溃散,水汽形成一个个细微的光点,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集中在不起眼的铁剑上。
而持剑之人犹如不可直视的神明,无悲无喜。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很快,半息不到,连宴已完成了九成的剑势。
只差最后一步。
等会,雾隐光见的最后几招,是什么来着……
连宴惊恐地意识到:他好像,忘招了。
……
这招极其复杂,又是几天前刚学会的,学会之后更是一次也没有用出来过。
忘招的理由很充分,可他一点也不想要这些理由。
若是正常速度出剑,说不定还能有回忆剑招的空隙,从而进行补救。
可是方才为了争分夺秒解决宁鸿雪,连宴完全是四倍速在出招。
大脑空白的一刹那,擂台上的威压已如潮水般褪去。
这次压根没放出大招,本人也理所应当的受到了招式的反噬。
饶是他实力强悍,也被反震出了一大口鲜血。
血液从嘴角蜿蜒而至,在月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了几朵深红色的印花。
脑中一片天旋地转,连宴捂着胸口,心情复杂地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宁鸿雪。
震惊的显然不止宁鸿雪,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宴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视死如归地环视四周——算了,还是不看比较好。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今天过后,世人会怎么评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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