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莲灯烛油火苗,金光熠熠百面佛墙,内不同于大殿早已踩踏平实的砖石面,乃是由青色大.麻石紧密砌成,两壁镶有雕饰,上盛着油灯,光亮却是微弱,远照不清尽头。

    柏修竹只抬手一下,李英就自觉将前后殿门合实,盘坐于蒲团上,手抚着腰间佩剑。

    奚荷咕噜一圈,将八角卦盘对着密室入口,卦珠轻轻坠落,滚至反向边沿处。奚荷暗道不好,俗话都说“见得多,死得快”,她眼巴巴抬眼瞧着柏修竹凌厉干脆的下颔,轻声道,“那我洗刷冤屈了,损失费不用你赔,”小道士爬起身子,腿脚还有些许酸痛,但无法与想要离开的迫切相提并论,“我不也用你送,我们神学传人心胸宽阔似海面,无尽无边,你揍我一拳宛若掷一粒小石,根本影响不了大海深邃,我自个儿回……”

    还没迈开步子,奚荷的脖子……脖子被卡住了,脚……脚也被提溜起来离地了!她刚欲挣扎,就被男人大掌覆住,柏修竹声音压得低,“海的传人,那我邀你共进密室也不过宛若掷一粒小石,根本影响不了汝之深邃。”

    “唔!唔!”奚荷挣扎。

    “一百两银票,听话。”柏修竹话音尚在绕梁,奚荷已然换了副任君宰割的柔顺模样,讨好着道,“那你要护好我哦。”

    柏修竹闻言扯落腰间佩玉的手顿住,一股陌生滋味攀爬而上,随即被他驱逐,佩玉丢掷于大.麻石面,落地发出清脆敲击声,密室并无旁的动静。

    没有机关。

    柏修竹提着奚荷,长腿迈开率先入内,张录提着记事录紧随其后。

    密室内里风格较为粗旷,第一间阴室内仅是散落着几方塌椅,上铺有兽皮,空气中漂浮着腥,一股子男女欢好后未通风的燥味。

    再入内有第二间阴室,室内空无一物,唯正方处有一书案,静置于台面的油灯仍在燃着,宽线绑着账目本摊着。

    张录蠢蠢欲动正欲上前,因而遭到柏修竹无情一瞥,“这般显眼的陷阱。”佩玉随手掷于书案面,压住墨水干透的宣纸。

    ——咯哒,咯哒。

    重物迫不及待舞动。

    奚荷紧张起来,左顾右盼不见异样,脑门儿忽然被柏修竹大掌扣住,他掰扯着迫得奚荷仰头,“在上头”,恰好瞧见那粗重锋利的木桩围成牢笼,似利剑破膛,砸穿大.麻石,卡进裂缝中,将书案牢牢锁住。

    “好吓人哦。”奚荷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前额又沁了汗珠,道士帽湿了干,干了湿。

    张录嘴皮子哆嗦着,脑门儿有些疼,一念之差险些就被这尖桩由天灵盖至□□被劈成两瓣儿了。

    三人转出第二间阴室,眼前便只剩一睹大.麻石墙,一盏油灯盛在雕饰上,此似是密室尽头,张录想着此行怕是要遗憾而归了,这卢国师藏的深,属实找不着他收受千佛寺贿赂证据。“太阳落山前,就得依着圣旨,将千佛寺众僧侣法师送回……”

    柏修竹耳力过人,始终听得有数十者孱弱呼气声儿,他手指轻点下薄唇,示意张录屏息,带着奚荷也不自觉憋起气来,一时间密室内落针可闻。

    “小道士,你莫不是想成为大咸憋气憋死第一人?”柏修竹虎口卡了下奚荷下巴,迫得她嘴口张开,吁出长气,涨红的面色缓缓褪去,她又听柏修竹道,“丢下你的小珠子,告诉我人在哪儿。”

    “那可不是寻常珠子,是卦珠,神学传人独有。”奚荷蹲下身子掏出卦盘,指腹摩挲着卦珠,嘴皮子哆嗦着想告知那大人,此非事事准确,不过准十之一二,可心里又宵想着一百两银票,奚荷以手背抹干脸颊汗,卦珠掷进卦盘内,明明外头已是深秋,哪料密室内里这般闷热。

    卦珠咕嘟咕嘟,绕着八角卦盘转了一圈,停在正对尽头的大.麻石墙。

    “……”奚荷正准备再掷一回挽尊,却是听着柏修竹低声道,“明白了。”

    ……明白啥了?

    奚荷抬头,只瞧见男人用压在盛着油灯的雕壁处,施力往墙面一摁,就如同奚荷一炷香前没稳住身子,脑袋将百面佛砸退一步那般,机关开启的原理相同。

    ——吱。

    大.麻石墙徐徐翻转过面,同时转过千佛寺香火鼎盛,覆载大咸众望的另一面。

    带着镣铐的女子三两蜷缩在一处,赤.裸着,脚趾不自觉扣着大.麻石面,重叠在柏修竹圆领红袍飞鱼图腾的眼神既是惶恐又带着期许,“唔!唔!”有人识得那图腾,苍色花纹,白头红嘴,是大理寺!

    张录没见过这阵仗,赶忙闭了眼,默念自个儿没瞧着,好险是柏修竹遣他去密室外头寻些能蔽体的衣裳。

    奚荷偷着抬眼瞧他,柏修竹面色如常,好似眼前不是玉体横陈,不过是想要解救被囚禁的女子,纯粹又清澈。

    囚室内还有一腾龙雕壁,高高翘起,张牙舞爪的,上头盛着一朵层叠金莲花。

    这便明了了,囚室内还有一间暗室。

    柏修竹未着急摁开机关,而是等待张录扯来团团挂在正殿的布帘,两人齐齐撕扯成面阔六尺的方布,女子们裹着起身,由张录引出,沉重的镣铐发出尖锐刺耳的哐当碰撞声,相互敲击着,渗得奚荷心发慌,她摸摸鼻子,跟在最后一女子身后,却又被柏修竹单臂轻松横穿过两肩拉扯回来。

    这一番动作,促得奚荷后仰着撞进男人胸襟,一股淡淡白芷味飘进奚荷鼻尖,原来这办案大人,也会配香囊,再一想这大人的打扮模样,想来也是个爱美的。

    “怎的总是要跑,护不住你咋的?”柏修竹扯住奚荷后衣襟,旋即压下腾龙雕壁,掩藏在千佛寺下的金条堆叠,终于露出角来。

    原本奚荷还害怕里头有什么牛蛇神鬼,因而有几分怯,哪料满眼金光,“——哇!”腿脚不自觉想往金条堆里走,后衣襟却被柏修竹提着,稳稳当当,让奚荷连踱出半步的机会也无,男人声音冷酷寡情念着大咸律令,“贪十两丈十,贪二十两丈二十,贪千两丈毙。”

    “那我……”奚荷揪起眉尾,“五十……一百,一百丈可!”

    “嗷!”奚荷挨了男人手骨一敲,可疼可疼,瞬间泪眼汪汪捂住后脑勺儿,柏修竹语气幽幽,“我一丈就能要你命。”言外之意,一根金条的主意都不能打。

    太阳悬在天穹高处,已是近午时,奚荷被柏修竹提溜着出了密室,眼里那点沾金条的精光还是褪不干净,嘴里呐呐,“咱们不把金条搬出来吗?”问完奚荷便知失言,大理寺如何探案,哪轮得到她一弱质平民插手。

    本是不抱有回应,却也还是听得柏修竹提点道,“人赃并获方为铁证。”

    “……”就好似套她算卦那般人脏并获吗?真坏!“我偷着同你讲,”奚荷小声道,“你现在也晓得我有通天本事了,这神学确有其事,可是上头的坏人不这般认为,他日日差遣巡查大队来抓人,断人谋生……”

    柏修竹姿态随意坐于一蒲团上,长腿舒展开,状似不经意问道,“哪个坏人?”

    奚荷谨慎环顾四周,张录在密室点金条,李英率禁军先将被囚女子用车马运回大理寺安置,左右无人,奚荷胆子大起来,“瞧你跟他们不一样才同你讲的。”

    “——是大理寺卿。”

    柏修竹的手抚上腰封,他闲来爱转佩玉上的红绳,摸了空才记得佩玉躺在木桩囚笼困死的书案处。

    奚荷揉着依然发酸的腿脚,“我夜里归家就要给他写咒符,你觉着咒些甚么好?”

    “如今写咒符可是要在荷包外点上人名?”

    奚荷摸摸道士帽,问他,“要得,公子懂行。大理寺卿名何?”

    “柏修竹。”男人声音宛若玉石跌落银盘,又好似山寺外迷雾中腾起的飞鸟,在奚荷耳畔留下痕迹。

    “等会儿我问张大人借笔,你写给我罢。”奚荷又摸摸鼻尖,“就咒他半月不得出大恭。”

    柏修竹似是听得甚么笑话,以手成拳,半遮在唇边,这神棍想法倒是多,“奚荷是罢?晚些时候回大理寺抄《论语》。”

    奚荷瞪大了眼,“抄……抄甚么《论语》,你出尔反尔!”

    柏修竹宣判:“违背律令摆摊子,罚抄《论语》;积极协助探案有功,赏一百两银票;至于这咒符,且不与你计较,若真出不得大恭再逮你回来。”

    远远有车马驶来,卷起黄尘漫天,载着原属千佛寺的僧侣法师回程。彼时张录已清点好金条记录册内,柏修竹负手立于正殿外,为首净空法师持佛珠,着袈裟不疾不徐地朝柏修竹行礼,“老衲替千佛寺谢过柏廷尉兢业探案,还尔等清白。”

    净空法师惯是善睁眼说瞎话打官腔,几十载老神棍了,柏修竹回之以礼,“净空法师谬赞,修竹自当为真相奔走,此为本分。”

    奚荷被提溜着下石阶,就听见净空法师堪堪与柏修竹擦肩而过时,拇指搓过佛珠,头顶着戒疤,“老衲知告密者是谁。”

    台阶下,按着寺里辈分,由法师至僧侣,跟在净空法师身后入正殿,颂着平安归来的经论,张录瞧不过,碎了口痰以示回应,倒是柏修竹,权当没听着,提着奚荷上马车。

    马车上,窗子支着,奚荷脑海中倏尔闪过刚的对话。净空法师称眼前这圆领红袍公子为“权廷尉”,廷尉乃大理寺卿别称,奚荷腿脚抖起来……而圆领红袍公子以“修竹”回复……奚荷额前又渗出细细汗珠。连在一起岂不是——柏修竹!

    深秋了还老出汗,她抬手去抹,却察觉手也在抖。

    张录关心道:“怎的脸色煞白,可是吓着了,我们大人定会护你周全。”

    奚荷哪里还听得进话,妄图亡羊补牢,“柏大人宛若夜里北斗,替大咸守卫百姓;又似白日焰火,令恶人无处遁形。”说着还鼓起掌来,“是奚某汲汲追逐仰望的存在!”

    柏修竹眼眸落在奚荷慌张失措的脸上,想来是知晓他身份了。男人只道,“晚了。”他记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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