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呀!”奚荷依着柏修竹指示一脚蹬上马蹬,慌里慌张中就被人施力托住胳膊,腾空上翻,触及冰凉平滑的马鞍,再睁眼时视线较高出不少,人已稳稳上马。

    奚荷垂头瞧着柏修竹的银质发冠,束发一丝不苟,原来他后脑勺上有个发旋儿。奚荷心情莫名好,咯咯笑起来,“大人,我能瞧见你脑袋。”

    “……”柏修竹牵着缰绳撇她一眼,他堂堂柏廷尉居然沦落为女子马夫,想来也是最近没歇息好,晃神间便说了没来由的胡话,不然何至于此。不过奚荷骑马可以,骑他头上不可以。“念你受惊,此次便收五十两罢。”

    奚荷瞪大眼睛,“大人,我上马前你可没提收费一事!”

    “是吗?”柏修竹语调平平,“此为行规,我以为你晓得。”

    “噢……”奚荷头一次上马,的确有诸多不晓得,“那……”

    柏修竹直接接了话茬,“那你现下共计欠我三千三百五十两。”

    “啊?”奚荷以手捂嘴,怎么就欠他三千三百五十两了!

    黑骏马匹后,孙卫骑在自己的小白马上掏耳朵,低声对李英道:“你觉不觉着大人在欺负奚荷姑娘?”

    已经成家几载的李英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瞧向孙卫,说话莫名其妙:“你不懂。”

    “我不懂甚!”

    “你就是不懂。”

    柏修竹牵着缰绳,马匹由弃市踱着马蹄迈入繁华街市。奚荷身后,李英一拍脑门儿喊道:“瞧我,忘物件在大理寺了。孙卫,你同我回去取。”

    孙卫挠头不解,没搞错吧,李英忘物件在大理寺,他还得陪着回去取?他正欲抗议,李英便眼神狂瞪,肩膀还一顿狂蹭,孙卫稀里糊涂不明所以,下意识就跟着李英走了。

    这下便只剩这一匹高大黑马,马上白麾裘小道士,以及圆领红袍拉扯缰绳的柏马夫。

    奚荷顶上的太阳缓缓往西落,冬日天黑的早,她徒然一个激灵道:“大人,我今儿当是被那颗头颅下了凶咒,得快些回家写几个吉符镇住煞气。”

    这话哪怕放在几月前,柏修竹下令巡查队伍严惩算卦摊子时,他是根本不信。这回他想起了在密室内保护过自己的吉符,如今化为灰黑,静静躺在清风殿书案下最底层的抽屉里。

    奚荷这话,柏修竹信。

    柏修竹回道:“你若是怕,可留宿大理寺。”那间偏房睡过奚荷一女子,他特意吩咐了不要再安排人入住。

    若是奚荷留宿,那他刚好夜里要留下来办公,有什么事可出手一二。

    奚荷有些心动,想到父母,旋即还是推脱道:“我若避开煞气,它许是会朝着我身边亲近的人。”

    柏修竹未再言语,他头一回亲自走奚家村路,湿滑泥泞,有些难走。到奚家村头扶着奚荷下马。

    奚荷摆手告别,才搭上柴扉,身后男人就抬臂给她推开了去。柏修竹道:“我进去瞧瞧。”

    “啊?”奚荷紧张起来,手足无措,“我家有点……”奚荷不敢大声说,父母都在硬炕上,只得半憋气道:“有点简陋。”

    话毕,奚荷还挂念着炊房的一包包药方,柏大人要是兴致来了打假,会不会把奚父奚母打包扔牢房里去?

    天人交战中,柏修竹已经牵着马自行进了前院,随手将马拴在柴扉边,“不是说被下了凶咒吗?我先替你瞧瞧。”

    奚父隐约听见前院有男人说话声,透过薄薄一层麻纸透出他身形高大健硕,吓得奚父抄起扫帚就往前院赶……然后,奚父和奚荷大眼对小眼,内战几回合双方都不解其意,奚父又抬头望向柏修竹。

    柏修竹反应快,作了一辑,只道自己是大理寺当差的,帮奚荷看看家里有没有容易遭贼的地方。

    事实上柏修竹垂眸瞧了瞧刚及自己胸口高的土墙,漏光漏风又漏雪的柴扉,还有茅草压几层盖的屋顶,心里就有数了。

    “你这儿,全靠贼自律。”

    “……贼也不会来偷贫困户,你走罢!”奚荷被揭了家里短,推着把柏修竹挤到外头,“大人,咱们之后见。等我有钱了就换城里的砖瓦房,你莫要瞧不起人!”

    并没有瞧不起奚荷,只是关心她安危的柏修竹:他做错了什么惹人厌?

    奚荷描了三张吉符,奚父奚母和她各一张,塞前襟里。夜里奚荷躺在硬炕上翻来覆去,心里老不安逸,一旦阂眼那颗头颅就浮了出来,奚荷还在这边煎熬着,奚父已是呼噜声震天响。

    就这般熬到天亮,安然度过一夜,奚荷困得脑袋发昏,沉沉入睡。

    这日难得升温,奚父奚母烧了两大桶水,趁着正午净身,出来自然换了套衣物,吉符给随手摆在木架边,忘了揣回前襟。

    奚荷睡到太阳落山,村里响起鞭炮,奚母来敲门道:“村长家办喜事,全村人都去了,咱们也得出席。”

    奚荷家在奚家村是难以描述的存在,几乎全村男人都来奚父这买过壮阳药,这事儿拿不上来面,故而没人议论;几乎全村女人都来奚母这买过生子药,娃儿呱呱坠地是男是女全村皆知,为此有几个女娃家里派人闹过奚荷家,奚母把生子药款退了才平息。

    村长家也不能免俗,独子买了壮阳药,孙娘买了生子药,一切尽在奚父奚母意料之中,没有哪户人家能逃过他们的手掌心。

    农村婚礼简单,就大伙一起吃顿饭,朴实无华。大喜日子,久卧床榻的村长拄着拐杖出来同大伙儿问好,村长夫人吃到一半还感慨地掉眼泪道儿子有今天不容易。

    奚荷夹了几口羊肉,一口黄酒下肚,后背隐隐有汗意,这天气也回温太多了。

    趁着大伙饮酒时,奚荷往喜屋瞧去,奈何麻纸太严实,连孙娘的影子都瞧不着。她偷偷把自己画的吉符压在窗沿了,权当给孙娘一个好彩头。

    这一夜,奚家三人都喝得迷迷糊糊,早早歇下,奚荷难得手暖脚暖,睡得四仰八叉。

    莫约天光时,奚荷翻了个身,薄薄一层麻纸外人影攒动,人声脚步声密集,奚荷察觉不对劲,神智瞬间归位,霎得掀开眼皮,正有一壮猛男子举着麻袋站在炕前,奚荷惊悚间张嘴欲呼叫,牙口大开尖叫声刚出就给一沾了凉水的布团塞了嘴,“——唔!”

    那大汉三两下用麻绳捆住奚荷双手双脚,施力打紧死结,奚荷只觉得天旋地转,咚得一声被丢进麻袋里,脑门迅速擦红一片,耳朵里好似有成团的苍蝇围着嗡嗡转。

    三个扭动挣扎的麻袋被堆在前院,尤其奚荷头朝地扭了好几下才摆正身子,累得她气喘吁吁再无力挣扎,半瘫着被人隔着麻袋扛起来,思索对策。

    村长一手覆身后,一手拄着拐杖往奚荷家去,携同泣不成声的村长夫人,周遭还跟了几个村里有辈分的男人。村长旋即用苍老浑厚的声音下令:“——捉去见官!”

    奚荷隐约觉得老者声音浑浊且熟悉,眉头簇起,一时间又记不得是谁,左右听到“见官”二字宽心不少,至少不是带去荒山野岭处决。她没犯过重罪,奚父奚母最多就是以糖粉兜售假药,决计死不了人……奚荷想着想着,迷迷糊糊见睡了过去,直到被震耳欲聋的鼓声闹醒,她浑身一激灵吓得掀开眼皮子,视线被麻袋遮挡看不出所以然。

    忽然,奚荷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是跳过县官……在大理寺外头击鼓叫屈罢!

    ——咚,咚,咚。

    执勤的士兵处于交班之际,难免打了个盹,盹还没打完就听见沉闷厚重,宛若撼动大地的鼓面击打声。

    按理是寻常事走县堂,唯有遭受极大冤屈之事方能击鼓。依律令,鼓钟一响,官必上堂。

    士兵的瞌睡直接给吓跑了,提着长.枪往清风殿跑,磕磕绊绊,“柏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清风殿内,柏修竹放下张录最近呈递的录事薄,轻捻眉心,“把人带进来。”

    此一行人为首是留着花白胡杵拐杖的老者,自称奚家村村长。几个壮实的男人手里提着三个时时扭动的麻袋,村长夫人杵在一旁以绢帕抹泪。

    奚家村?柏修竹眉心一跳,腾起淡淡不安,只命令道:“麻袋松开。”

    箍紧麻袋的绳结被抽出,险些窒息的奚荷压根儿没心思去顾虑说话的男人声音为何耳熟,她剧烈挣扎着冒出头来,黑色毛发卷成了一团鸡窝,仍带有惊恐的眼瞳四处转溜一圈渴望寻求帮助,最终是直直定在书案前端正的锦袍男人身上——柏修竹。

    奚荷无声地望着他,柏修竹眼眸亦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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