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先给人松绑。”柏修竹抬手道。

    士兵赶忙照做,塞了凉水的布团被拔出,上头还牵连者奚荷口水,壮汉没控制力道,奚荷手脚都给捆出勒痕。

    柏修竹不动声色扫过,心里莫名腾出一股不爽利。

    为首村长杵着拐杖泪满眼眶,哀戚道:“——大人,你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根据村长所言,他独子娶妻,按说第二天清晨媳妇是要早起伺候公婆。村长夫人等了莫约一盏茶时间,心头不快,干脆掀开帘布进里头喊人,哪料两人成双躺在硬炕上,人早已死去。

    村长夫人哭道:“就是他们奚家,一家三口都是骗子。我们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娶妻,他们一个是给我儿子塞壮阳药,一个是偷卖那生子药给孙娘!还有那奚荷成天神神叨叨,就是个没着落,没人要的道棍!孙娘与她幼时交好,如今找到归宿,我看啊,她就是嫉妒,所以下了咒符!”

    说起这壮阳药,携同村长一块儿过来的壮汉立刻心有余戚戚,他们也中过招,劳什子用也没有,即刻义愤填膺怒道:“就是他们害死了奚越和孙娘!”

    “嘿,怎么说话呢!”奚父翻白眼,自己卖的壮阳药就是糖粉,能吃死人?纯属污蔑!

    壮汉闻言火烧心头就欲动武,发达的臂肌高高扬起,一旁李英赶忙牵制住往远拉,“公堂是理辩之地,想挨板子啊?”

    柏修竹神色难辨,李英跟着他好多年了,一敲就暗道糟糕——大人动怒了!柏修竹抬着下巴,“让孙卫备车马,所有人带回村长家指证。”

    他立起身子八尺有余男儿,高大威仪,原本闹哄哄跟菜市场吵架般的清风殿内忽然就安静下来,没人敢再言语。柏修竹一人当先走于前,缎靴停在奚荷跟前,面无表情问道:“能站起来吗?其他人都站着,就你跪着。”

    奚荷埋着头,藏在头发下的耳朵烧红,握紧拳头慢慢站了起来。不就是全家骗子吗?她与柏修竹本就是云泥之别,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她是城郊落魄户,也没甚么丢脸的!

    “抬头。”柏修竹双手负于身后,好似跟奚荷杠上了。

    奚荷又慢慢把头抬起来,眼眶红红的,仰头与男人对视一眼,默默跟站到奚父奚母身边。

    一行人乌泱泱来,又乌泱泱被士兵领回奚家村。

    村里壮汉罕坐车马,兴奋着呢,一路吵吵闹闹,全然没有刚的义愤填膺。

    唯村长父母埋着头,沉默不语。村长扶着拐杖神情悲戚。

    另一辆车马内,奚父扯着奚荷衣袖,“我们没有杀人,你别怕。”

    奚荷唇色惨白,强撑着摇头,让奚荷抬不起头的不是污蔑,而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确都是骗子。

    车轱辘转进黄土地,马车停在奚家村,一行人被士兵围着下来,由张录负责挨个盘问。

    奚荷排在盘问队伍的尾端,忽然就给孙卫一把扯走,他压低声音道:“大人让你过去。”

    孙卫将她领到新人喜房内,硬炕上的两具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无明显外伤,好似在祥和中逝世。

    柏修竹虎口卡住奚越下巴,迫的尸体口嘴大张,内里一片红灿灿,他又极其自然地指挥奚荷打开孙娘的嘴。孙娘嘴口中也是一片妖艳的血红。此为中毒症状。

    柏修竹又撩开奚越喜袍,男人身体别面有尸斑形成,两只并拢摁下去,尸斑很快又消失,这是尸斑积坠,说明尸体内部血液还未凝固,死亡时间在四个时辰以内。

    这回不用柏修竹指挥,奚荷赶忙对着孙娘照做一遍,情况相同。“两人几乎是同时身亡。”

    农村喜房简陋,不过一硬炕,一木桌,似乎再无别的线索。

    忽而柏修竹把目光落在窗户麻纸上,麻纸的痕迹很新,显然是刚糊没多久,男人用指腹搓开一角,里头还是麻纸,再搓开……共计糊了四层麻纸,而窗沿外边……柏修竹拾起放在窗沿的小吉符,眉毛微挑看向奚荷,无声询问。

    “我昨天想亲手交给孙娘,往麻纸里瞟又看不见孙娘身影,就干脆直接放窗沿上了。”

    柏修竹语气淡淡:“如今变成了罪证。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事情?”

    奚荷拍拍脑袋,“昨夜那黄酒挺浓的,我们一家三口都睡得很死,不然也不至于被他们破了家门还不知……是了,虽说昨儿回暖,可我在喜宴上喝了几碗黄酒,竟是给热出汗来。”

    “破了家门还不知?”

    奚荷即刻心有余戚戚焉,疯狂点头,“好吓人,我一睁眼就有人站我炕边上举着大.麻布袋!几下就把我捆住丢麻袋里。奚荷拨开前额碎发,露出红彤彤一块鼓包,“倒着举我,头一下磕在地上,真是无妄之灾……”

    奚荷越说,越觉着周围寒气四溢,她默默关紧嘴皮子,不看柏修竹风雨欲来风阴沉脸色,“好吧,是我多话了,你并不关心这个。”

    张录撩开喜房布帘,“大人,都盘查清楚了。”

    在场所有人,四个时辰以前都在村长家喝喜宴酒,那会儿宴会将散未散,众人皆是有几分醉意。天刚蒙蒙亮时,被慌张前来的村长拍门而醒,迅速去了奚荷家抓人报官。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据,两人又是在新婚夜里死去,毒发身亡便是最直接的解释——而恰好新郎吃了壮阳药,新娘吃了生子药。

    张录压低声音:“奚荷家两口子说自己的药方全是磨碎的黄糖粉,吃不死人。”

    柏修竹稍加点头,垂眸落在奚荷身上。“私闯民宅按律令杖责二十,年过六旬者宽恕;兜售贩卖假药按律令收缴所有赃款及假药,杖责二十;统一押回大理寺执行,查明真相前,不得离开。”

    张录领命执行。

    奚荷迈开步子跟在他身后,人还没走出几步,后襟就被提溜起来,柏修竹不满道:“你跟着他干甚么,跟着我。”

    “我们不回大理寺吗?”奚荷仰头问他。

    “不回,探案。”

    柏修竹蹲起身子搓过硬炕下头,灰黑一片,食指轻捻沾下一些余烬。而喜房的黄土地很明显被人收拾过,却收拾的不缜密遗漏了硬炕底。

    全村人醉醺醺,酒后渗汗,四层麻纸,炕底有余烬,天刚蒙蒙亮就抓人报官。柏修竹心中旋起一个想法。“奚荷,算卦了。”

    奚荷陪他一同蹲着,双臂抱膝,脑袋被柏修竹屈指敲了一下。“算凶手。”

    奚荷摆出八角卦盘放硬炕上,在人死去的位置,保留的残念最重。

    挂珠由奚荷掌心落下,绕着卦盘八角边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默默回到卦盘的正中位——此意味着,杀害奚越与孙娘者,就是本家人!

    奚荷掌心渗汗,都说虎毒不食子,何况是独子,大咸从未有过此等事,她伸手抓起卦珠,想着再抛一次,被柏修竹阻止。“不用再算了,是否是村长与村长夫人?”

    奚荷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柏修竹指着搬离尸体后的硬炕。“这对新人衣冠整齐没有褶皱,洞房之夜却未行房,你觉着是什么原因?”

    奚荷飞快转动脑瓜,忽而立起食指。“因为阿越哥不行,他还跟我爹买了壮阳药。”

    “……”柏修竹扣住奚荷脑门,“不要一整天喊人哥啊哥的,你和人熟么?不准喊了。男人行不行,新婚夜都无法阻止他做……”柏修竹横竖跟奚荷这破脑瓜解释不清楚,便直接说结论。“村长家的酒有问题,众人都晕沉沉,而新郎本人没有力气‘做事’,躺炕上就睡着了。至于那孙娘,大婚日不露面,许是比奚越更早进入梦乡。”

    两人仔细搜过村长家,一个酒坛子都没剩下,昨夜用过的碗筷亦是刷洗干净,一滴酒都没剩。

    而柏修竹手指捻下的灰烬,是炭盆摆在炕下熏烧后的痕迹,炭盆却踪迹全无。大咸原有一富贵人家天生怕冻,喜窝在房内烧炭取暖,木门紧闭严严实实,翌日被人发现面容祥和,死于榻上。原是房内几乎密闭,人若过分吸入炭烧后空气,口嘴内会格外通红,是一种隐秘的中毒症状。

    每年冬日都有富贵人家因着烧炭而亡,但此情况并不会发生在农村乡野——碳价贵。

    烧一夜的碳,需要花费一贫户一月的营收,自是不值。

    而这小小村长家,土墙茅草屋顶,喜房也相当简陋,麻纸却糊了四层,布帘也做到离门槛仅一指缝儿,还用烧炭杀人,连嫁祸于谁都是早有预谋。

    柏修竹垂眸,若有所思——这些个罪证无法销毁。固然是不会先扔掉,而会先藏好来,等结案以后再扔。

    “小奚荷。”

    “哎!”奚荷摸出八角卦盘,“说罢,这回又要叫我算什么卦。”

    “这回不算卦。”柏修竹提溜起奚荷后颈往村长家外走,“同我演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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