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荷闻言不敢怠慢,想不到自己是来柏大人本家算卦,那可是无上荣耀。能让不信牛鬼蛇神的柏修竹开口给他家算运势,奚荷半捂着嘴咯咯笑着,一笑一飘,脚就踩空,歪斜着身子往地面扑去。
“——哎呦!”奚荷好像起飞失败坠落的雏鸟,扯着嗓子叫唤,险是被鸟妈妈衔住了脖颈……被柏修竹大掌提溜起了后衣襟,稳住脚后跟。
柏修竹抬着下巴,依然是让奚荷先行;奚荷局促不安道:“这是你家哎……”
“我家都是女人先走。”柏修竹淡定回应。柏府上下,丽夫人便这镇府之王;至于这开国功臣,兵部尚书柏正曜?靠边站。
柏修竹拿奚荷当挡箭牌,门童不好婉拒,作了一辑先去请示丽夫人。
奚荷摸摸脑袋:“大人,为何你回家门童还要先去请示丽夫人?”
柏修竹答道:“丽夫人是我母亲,我们家女人为上。”
一道威严壮丽红墙内,门童步履生风,这马匹队伍早在半个时辰前抵达柏府,柏三领了圣旨,家里正摆着喜宴庆祝,五张木椅:柏父,柏母,柏二,柏三,柏四。余下一张空椅也无。
丽夫人老远瞥见门童弓着腰捂住帽檐往自个儿身边跑,当即板起脸来,摆手道:“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啊。”门童有疑,“可是柏大公子带了客人。”
武将府邸重客礼,将人拦在外头终归不称体重。丽夫人冷哼一声,倒是默许了。
门童舔舔嘴皮子:“是个姑娘。”撂下话就跑回前头开门。
啪嗒。柏二手没拿稳,一双木筷滑落大理石地面。饭桌之上,众人局促起来。
丽夫人赶忙命人搬多两张木椅,又招来炊房小厮:“端一碗时下女子最爱的奶酪浇鲜樱桃来。”
柏四声音幽然:“我猜是上回的奚荷姑娘。”
柏父大掌拍在百斤重的圆石桌面,菜碟子都抖两抖,“严肃些。”
“噢。”柏四下意识停滞不前背脊。
全家人眼睛都盯着前庭那个小小的身影。
奚荷下意识摸了摸面颊,回头问柏修竹:“我脸很脏吗?大家都在瞧我。”
柏修竹垂眸,那人眉眼带着几分古灵精怪,鼻尖翘小,嘴巴也是薄薄两瓣。“不脏。”他淡淡回道。
“噢。”奚荷快速走到圆石桌前,作了一辑,“丽夫人好,各位大人好。”她由前襟摸出一方八角算盘,“大人说柏府……”
“先坐。”柏修竹无比自然地替奚荷拉开木椅,不动声色打断了奚荷说话。
“好好。”奚荷摸摸脑袋,许是在饭桌上提算卦不大符合规矩罢。
柏修竹想由奚荷手里抽出那方八角卦盘,以免后续横生枝节;哪料奚荷别的都能给,卦盘绝对不准柏修竹碰哪怕一下。柏修竹手僵在半空中瞧着奚荷护盘模样,进退不是,转而拍了拍她的脑袋,“先吃饭。”
“对,对!”众人齐声附和,柏修竹缺席柏三接圣旨领官位一事,便因着奚荷到来翻篇了。饭桌上其乐融融,丽夫人明里暗里想打听奚荷家事,全都被柏修竹轻飘飘“无意”挡了回去,三番两次下来,丽夫人气得想要当场拍筷子。
亦是此时,奚荷眼皮一掀,抬头瞧了瞧悬在头上这方天穹。
白日原本时难以瞧见星位,可如今却是有几颗星子淡淡地布在柏府周围,形成镇煞之阵。奚荷突然抬眼去瞧柏修竹,那人眉宇间若有所思,似乎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事。“大人,怎的了?”
柏修竹眼眸落在不远处临近大明宫墙方位,有几缕灰烟升起。那处地界公主,二品,三品官员府邸林立,矮得紧密。
奚荷顺着柏修竹的视线往远瞧,“这烟不似炊烟,炊烟常泛白且升不来这般高,我瞧这像是……”
柏修竹与她四目相交,轻轻点了点头——起火了。
柏府内气氛霎时凝成冰霜。柏修竹不是第一次这样,家宴中途有要事离开。面对丽夫人沉郁的脸,柏修竹面色如常,作了一辑。倒是奚荷离开时察觉不对,又笑着对丽夫人道:“我一定会帮大家算运势哒,决不食言。”
等两人行至府外,奚荷再抬眼去瞧,大明宫墙外的方位,已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漫天飘飞的呛鼻烟尘,天空东方映出连绵红霞,宛若大张的血腥之口!
京城内无水源,地势位于两丘陵相交平坦之处,火势极其容易蔓延,再一眨眼,奚荷已经瞧见急促奔腾的火团子一簇一簇往两头徜徉,街市里有脚步声攒动,人们面面相觑,脸孔皆是惊慌,不安……这皇城,天子脚下,权贵之家着火,可谓是做了失德之事,老天震怒啊!
柏修竹眉头拧紧,现下再去大理寺调派士兵,不仅兵力有限,过程繁琐,完全跟不上火势蔓延节奏;太极宫倒是有禁军,可却是酒囊饭袋居多,一点军队素养全无……
“柏四出来!”掉头往柏府内跑,“你以监城卫的身份,即刻调派所有守城军,巡逻队,前往城四郊外魏家村头取水救火!”
柏四未料到柏修竹还会折回,闻言明白是关紧要,赶忙起身,嘴里的一口羊肉嚼也不嚼赶忙吞咽下肚,即刻照办。
柏四出府时才觉察出形势严峻,京城密密麻麻的商户,集市,人口密集,腿脚翻身上马朝守城军驻扎营地驶去。
柏修竹再出来,直径伸手拉扯住奚荷,迈开腿脚极速往城东奔走;奚荷被他拽起的胳膊迅速发烫,晕眩感来回倒流,心跳剧烈呼吸急促,奚荷赶忙闭眼凝神,不过形势所趋,切勿多想!
沿途经过今儿最兴盛的酒坊,也有一群身着锦衣的男人意识到不对往酒楼外头跑,人群聚集,议论纷纷。其中有一男子年纪较轻,身着一身雪白华服,连腰封也是落雪色,单手负于身后,面容里有些许焦急……
奚荷视线莫名被这男子吸引过去,只觉得此人相貌英俊,一身宛若嫡仙之姿,眉眼间却浸满恋恋凡尘烟火气。
只一瞬,奚荷继续追随着柏修竹往大明宫下赶,视线里开始出现身着麻布衣的家庭小厮,焦急地来回运输着府邸内的鎏金宝箱,半人高的工器酒缸,昂贵的丝绸布匹……
奚荷瞧着这般府邸——朱墙青瓦檐,门两边伫立着雕工精细至极的神兽守门辟邪,一瞧便是高官人家,户户都忙着运输平日腻在府邸的流光宝器,金银珠宝;户户却也没有人下令往城南取水灭火。有些府邸后墙也连绵着火苗。
柏修竹撤下腰间令牌,高举——象征着大理寺最高权力的令牌在日头和火光的照应下夺目耀眼,兼之柏修竹之威仪,来往众人不自觉慢下脚步等其发言。
“——大理寺卿柏修竹,现命令所有人停止搬运财物,统一退守空旷地,不得随意走动!”
“这……”众人面面相觑,又看着自家大人阴沉脸色,腿脚哆嗦着往哪里走都不对。
此情此景,柏修竹冷哼一声。“哪家府邸派遣下人要硬闯火场,救火时我便绕过你家,自己权衡清楚了!”
一定这话,只身其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几人皆是黑脸甩袖不再搬运财物,唯有卢国师仿若没事人,只继续安排家丁搬运财产。
卢国师家财万贯,一箱箱沉淀厚重的华贵宝箱叠成两人高,家丁还在忙里忙外忙活。
柏修竹眼眸里掀起风浪,狡猾的狼置身火场时竟是自乱阵脚,这般富贵,也不知咸礼帝闻言会作何感想!
救火的守城军即刻赶来,柏四由马上下来,身后士兵传递着木桶由火势正中——公主府处浇起。
柏修竹侧过脸道:“绕开卢国师府邸。”
柏四虽不明缘由,即刻遵从兄长之令。
火场寂寥,火堆噼里啪啦作响舞动时,这番话格外惹人耳目。
不远处,户部尚书王槐,刑部尚书宋力,以及国师卢维三人都听得此言。王尚书与宋尚书面色无异,心中皆是松了口气,他们手无兵权,家丁有限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引水救火之举,故而刚也遵从柏修竹的要求携一干人等退却空地等待。
卢国师闻言面色涨红,当场以从二品身份指着从三品的柏廷尉破口大骂,一口一个“鳖孙”,“弹劾”,比那街角巷尾小市民的口齿还要浑浊肮脏。
柏四是控军调度好手,一批批守城军没有间隙地衔接着运送水源救火,独独卢国师府邸烧着烧着轰然坍塌,没有跑出来的家丁被焚烧正旺的梁柱压住腿脚,绝望地嘶吼充斥耳廓,宛若厉鬼索命哀嚎。
柏修竹鬓角青筋鼓起,手紧紧攥着,直到奚荷被激得泪涕横流实在憋不住方出了声,柏修竹才意识到自己自出府起,就没有松开奚荷的手。
男人慢慢呼出长气,渐渐将手卸下力道,垂眸问奚荷:“可是痛极了?抱歉……”
奚荷打断道:“大人,你想救国师府邸的火,何故不出手?”
柏修竹眼眸蒙上一层冷冽。“大理寺的执法律令中,对待拒不合作者,向来如此。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依照火势蔓延以及府邸摧毁程度,此火由挨着大明宫宫墙的长公主府率先燃起,随后是接连的户部尚书府,刑部尚书府,最后便是止在国师府。大明宫内应当是有水源储备能够自己灭火。
奚荷蹲着将卦盘摆在黄土地面,卦珠滚落,直直停在长公主府方位。她仰头道:“大人,长公主府可是有人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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