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的视线旋即也落在小珠身上,神色不明。
奚荷紧张到手指都微微发颤,如果她想得没错,小珠是在用她的方式试探王思,这首曲子必定是昔日怜惜唱过给王思,对两人意义非凡!
奚荷今儿专门在右眼角下点了一颗痣,与怜惜相似,笑起来时也是妩媚动人,水波婉转。“王大人可是有心事?”
这般柔声细语的调子,令王思愣神,他笑笑:“听曲思故人。”
“能让王大人思念的,自当是绝世美人罢。”
“天下没有男子不为美人折腰,也没有男子不为权力疯狂。”王思旋着白釉杯将酒水一口饮尽,“想来思枫兄也会为你这般容颜伏倒……”
忽然,中庭传来一阵熙攘议论,木制楼梯旋即发出“噔噔”踩踏声,听得出那人的急促。
奚荷唇抿了起来,眼见小珠提着裙摆朝王思跑,女子鞋履每落在地板上一下,奚荷的心跳跟打鼓似得疯狂跳动——千万,千万不要过来!
忽然,隔壁雅间传来椅子擦过木地板的拉扯声,张录低着头捂着肚子往外跑:“——快憋不住了!哪儿能出恭啊!”张录在楼道上闪避不仅,直直撞上小珠左肩,两人皆是失了平衡,朝楼阶上摔去,因着重心朝下,两人狼狈地在木阶上滚了好些圈落到大堂楼梯口才停下。
小珠摔得浑身酸痛,刚欲骂人就被张录掐住手背。
张录极轻却也极慎重地摇了摇头,无声道:“不要上去。”
小珠眉头紧促,记起大理寺里做录事那号人物,便晓得他们查到王思头上了,眼眶迅速红了一圈,手掌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再没回过头。
“这人也太鲁莽,竟是直接往姑娘身上撞。”
奚荷瞧见王思说这话时原本拱起的背部缓缓松懈下来,连带着露头的尖刀也收回袖袋内,自己也跟着吁了口气。香满楼客人众多,王思拔刀,难免会有人受无妄之灾。
“对了,思枫兄今儿当是去大理寺报道了,可有给你派遣案件,让兄弟跟着开开眼,也瞧瞧这大理寺的工作究竟是怎个样子?”
柏三旋着白釉杯:“有,要我着手协助调查火烧公主府案。”
提及火烧公主府案,王思是一副“如我所料”的面容:“这把火烧得人心惶惶,有流言意指此是上苍施咒,朝廷做了对百姓欺瞒之事……此话当真?”
奚荷指尖沾了点茶水,于饭桌之下,捉住柏三的手背,一笔一画地写着……
有好一会儿,柏三先是起身将窗户关好,而后将木门合紧,这才压低声音说:“这劳什子传言,纯属瞎说,此是人为纵火……大理寺在公主府寻到了一些没有被烧毁的物证,目前正在全力办案。”
“这样啊……”王思的眼眸暗沉下去,“什么物证这般神秘,连大火都无法销毁?”
柏三连连摆手,“我就是个空降,此等机密必然是不知。”
两人来回客套几句后,王思提及自己日头下来后还要回一趟翰林院,很快便起身离去。
待到王思的身影出现在香满楼外,奚荷才彻底松懈下来,门同时也被对面柏修竹推开。
奚荷心有余悸,颤颤地拉开隔壁木椅邀请柏修竹入座,男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白芷香,飘进奚荷鼻尖,奚荷的心莫名就平静下来。
“吓着了?”柏修竹无比自然地当着柏三面摸了摸奚荷的头,殊不知这一动作在柏三,当然也即将在柏府,掀起惊涛骇浪。
“……嗯。”
“不会让你受伤的。”
张录暗搓搓表示:记下来!
奚荷闻言,脸一点点红了,不知要如何应对,赶忙转移话题:“王思今儿带刀了,瞧得出他现在就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人生全部压在大理寺能否探明真相上。他即将迎娶国师次女,对一个乡野状元郎,此乃何等的荣耀。这也能够解释为何卢国师亲自见了怜惜一面。怜惜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然,王思赴宴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怜惜。”王思两度提及女人与权力之间,男人都会选择权力。也就是说,抛弃怜惜,攀上卢国师,对王思乃天经地义之事,或许不忍,或许难过,但他哪怕重头再来也会这样做。如今他岳父是二品国师,自己是六品翰林院检讨,杀死区区一个地位低下的歌姬难以撼动他的仕途。
“他是为了火烧公主府案。王思想要从新官入职的柏三哥这儿,打探案情进展,可能是因为这把火,是王思放的。于是我就让柏三哥给王思下套,大理寺有物证。设身处地想,若我是那个被日夜折磨之人,我定是发了疯想要知道,这场烧塌国师府的火灾,在长公主府里究竟留下了甚么物证,以至于在夜里……”
柏修竹指骨扣在桌面上,“那得再添柴加火,烧得王思不得不铤而走险。王思此人,是穷途困兽,却也格外胆小怕死,不然不会在府邸里挂满红灯笼,贴满红符;不会明知有众多人盯着新官上任的翰林院检讨,还来赴香满楼之宴。”
奚荷点点头,“王思想活下来,因为他离富贵荣华,尊贵权力只离那么一点点微小距离;不若我和大人这般云泥之别,无法超越你,我也不会觉得可惜难受。可越是临门一脚,心里执念越深,非得逼他亲自上大理寺消灭‘物证’。”
柏三把掉到桌面的下巴捡起来以手装回去,想不到嫂子是这般飒飒女子!
柏修竹垂眸问奚荷:“你我之间,怎么就云泥之别了?”
奚荷白他一眼:“明知故问!”从出身,到官阶地位,到银钱月俸,甚至连身量都比不过!
“没有明知故问,也没有云泥之别。”柏修竹将食指指尖浸入茶水杯沾湿后于桌面洋洋洒洒写下两字,“咱们看看,想法是否一致。”
奚荷也照葫芦画瓢,只是她的字迹比较稚嫩。
——小珠。
奚荷与柏修竹交视一瞬,“我选此人是因为她往雅间跑来,欲找王思对峙时,王思袖口是亮了刀尖的。他对小珠有杀心,定是因为王思在深夜辗转反侧时,小珠也是他的心魔。”奚荷勾起嘴角,笑容罕见狡黠,像是摸着尾巴的狐狸,眯着眼睛说坏点子,“用小珠吓唬他。”
柏修竹扬眉:“你想用甚么方法吓唬王思?”
奚荷神神秘秘表示此乃看家本领,只需借小珠一截头发,余下的,到了夜里便知。
“你写的什么,我瞅瞅。”奚荷把脑袋探过去,发髻插着的布谣啪嗒甩在柏修竹脸上,茶水留下的痕迹依稀可以辨别出那人名字——小珠。
奚荷有几分腼腆的得意,“好巧哦。”
柏修竹大掌往奚荷脑袋上轻轻一拍,旋即叫来小厮道:“我觉着刚那舞姬甚美,想认识一二,劳烦了。“他由前襟摸出几颗碎银放在小厮掌心。
不过几口茶时间,小珠便敲开木门,纵然她极力装作镇定,也依旧止不住眼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这般我见犹怜,柏三立马遵循身体选择,掏出帕巾递给小珠,柔声宽慰道:“莫哭。”
“是……王思吗?”小珠啜泣。
柏修竹沉默着点了点头。
小珠绝望地闭上双眼,眼泪簌簌,为怜惜飞蛾扑火的爱情,割死后被掷井的惨状。
柏修竹旋即道:“无论怜惜原不原谅王思,大理寺都不能宽恕一个杀人凶手,国法律令凌驾于情感之上,不能纵容他逍遥法外。此案涉及甚广,王思是个聪明人,没有留下证据,因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让凶手自投罗网。”
奚荷接着话茬:“只需你一截头发。”
小珠愣了下,赶忙找来剪子对着头发一通乱剪,要不是柏三眼疾手快将剪子抢了过来,小珠非得当场变成尼姑。“头发之于舞姬万分重要,若是怜惜瞧见,想必她也会心疼。”
“……好。”
奚荷拾起地面一缕头发以明黄符纸包住,待小珠离开,木门合紧,她才道:“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柏修竹的声音几乎与奚荷同时响起。
这回柏修竹也忍不住笑出一口白牙,视线落在奚荷脑袋上,伸手拍了一下:“这儿怎么长的,还挺聪明。”
“大人,你要夸自己聪明就直说。”
既然商定好计谋,柏修竹也不拖延,椅子往后推,起了身,优哉游哉:“我聪明,你也聪明,那你我之间有何云泥之别?”
“本来就有云泥之别!”奚荷小跑几步跟上去。
“有甚么云泥之别?”
奚荷直言道:“你高我一头!”
“哦?”男人掌心轻轻盖在奚荷脑袋上与自己比对一番,奚荷才到他肩膀,“明明是高一头有余。”
张录和柏三相视一眼。得,把他俩当死人呗?
张录赶忙跟上去,内心狂啸:你俩商量好计策,也得开口说出来我才知道啊!
来时的马车停靠在小巷深处,李英待四人都上车后,甩了下马鞭,黑黝骏马踩在黄土地里,驶入街市,慢慢往大明宫墙下走,车轱辘扭转,经过已然倒塌只剩残骸废墟的国师府时,柏修竹突然喊道:“——停下。”
他撩开布帘,原本卢国师在火灾中强行搬运出来的那些个金银珍宝已然消失一空。柏修竹蹙眉:“我不是让禁军严加看守,谁让你们放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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