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家是武将世家,以正经威仪闻名,唯有柏三是个例外。柏三全名柏思枫,出生在红霜堆叠,男女情怀成诗的深秋……天生不正经,是京城拨撩女人心的好手。
柏修竹长吁一口气,浑身腾着热气,长指揉了揉眉心,“进来罢。”
前阵子有位职级从六品的大理寺丞辞官还乡了,咸礼帝或是派柏三继任此位置,官阶较状元低半品,也算合理。
原本柏修竹是这么以为,直到他拨开了柏三手里的黑牛角轴圣旨,里头清楚写着,是让柏三上任空闲已久的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一位。状元都才上任六品官职,却给柏三从四品的位置,绝非天降馅饼,柏三怕是难服众口。
“可是有问题?”奚荷将脑袋探过去。
柏修竹顾及柏三,轻轻摇头,仍是鼓励了柏三一番。在柏修竹这儿,没有上任适应期,上任了,就是大理寺可供无休止奴役的老牛。
几人团坐在清风殿内,柏修竹向柏三打听这个同届状元王思。
“王思啊,此人出身不高自由苦读一路考上京城殿试,我只觉得这人在大殿上与咸礼帝对答如流,句句说在咸礼帝心坎里,遂当场宣读了他的状元身份。”柏三感叹:“王思这个人考科举有一套,面圣有一套,对女人也有一套。他深谙女人心,长公主也在咸礼帝面前毫不吝啬嘉奖过王思。”
奚荷闻言,与柏修竹交互瞧了对方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
“此人在生活作风上,风评如何?”
“生活作风?”柏三抬手撩了下墨发上系带,总觉得柏修竹意有所指,便答道:“还行啊,同我差不多,我俩挺聊得来。”
柏修竹神色未变,颔首以示明白,扭头对缩在角落里做录事的张录道:“王思此人生活作风不行,是个喜与女子暧昧模糊的。”
张录:“明白。”
奚荷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放在柏三身上:“柏三哥低调。”
柏三:“……”嫂子喊他三哥?
柏修竹语气不咸不淡:“我觉着你这人挺喜欢认哥的,前有村长家阿越哥,现有我家柏三哥。”
奚荷摸摸鼻子,脑袋里灵光一闪:“若是王思心里有鬼,醒来后怕是心急如焚,谁知道这信件红符是在鬼神处,还是到了大理寺监察手中。此时柏三以同僚身份邀王思赴酒宴,许是可以窥探一二。”
柏修竹食指轻敲书案,很快几人便达成一致。柏三即刻以自己的名义草拟了一封邀请函,地点就定在香满楼,差人送了出去。
奚荷被安排着换了一套暖黄长裙,头梳美人髻,脚踩翘头履,带着几分腼腆推开偏房大门,探出半截面容往外瞧,染上翠眉红装,眉眼生动,光彩夺目。
柏三想着自己大哥那般死板,铁定一句好话说不出,女人都是要夸要哄,为了让柏家有嫂子,柏三愿意代劳。他赶忙迎了上去,“奚荷姑娘容貌清新脱俗,宛如出水芙蓉,秀丽明媚。”
“……啊。”从来没有被人夸过容貌的奚荷脸慢慢腾起红晕。
可柏修竹的脸却不自觉臭了起来,他长臂舒展,一袭黑袍广袖遮挡住柏三视线,眉头拧着斥责柏三:“油腻至极,引得我身心不适。没事多吃秋葵,少问风月。”
“还有你。”柏修竹口吻严肃:“柏三说的有道理,跟着来罢。倒时无需害怕,我就坐在隔壁雅间,若有异样,你随便寻个借口把窗支开,我定能护你毫发无损。”
奚荷跟在柏修竹身侧,女子娇美灵动,男子高俊挺拔,成双站在一处,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柏三跟在身后瞧见张录连走路也在录事,心生疑惑:“你在记录甚么?”他探过眼眸,目光落在录事薄工整小篆上:
“柏廷尉今借柏少卿之口夸赞奚荷姑娘顾盼生姿,可惜奚荷姑娘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柏廷尉与奚荷姑娘肩并肩走,长廊不过三人宽,因而挨得极近。柏廷尉黑色广袖偶尔与奚荷姑娘暖黄绒袖摆相交,奚荷姑娘不仅不当回事儿,也没留意到柏廷尉今佩戴的白芷香囊变成了浅黄绣袋。以柏廷尉之闷骚,势必是刻意为之。”
柏三拍了拍张录肩膀,眼神嘉奖。
四人上马车,张录与柏三各坐一边,奚荷与柏修竹坐正中一面,李英头戴蓑帽挥鞭启程。不一会儿便过了城门,渐渐人声喧闹,车窗那层薄薄的麻纸压根儿掩盖不了脂粉香,女子声音娇俏。
“——到了。”李英撩开布帘,先是柏三与奚荷下了车。
老鸨瞧见柏三热情地迎了上去,许是奚荷容貌变化太大,老鸨第一时间竟是没将她与昨夜柏修竹的手下联系起来,只是瞧见公子带了美人,便识趣地没有介绍姑娘。
柏三挥手要了二楼看中庭歌舞台视角最好的雅间,虚虚搭着奚荷肩头消失在楼梯拐角。
而后,柏修竹携张录下车,老鸨大惊失色,手里揪着的鸳鸯戏水帕飘落地上,她赶忙迎上去,“大人……您?”
柏修竹只淡淡一句:“把雅间开在前头那两人隔壁。”
老鸨抓起帕巾拭汗,赶忙照做。
柏修竹进入雅间后首先便把纸窗支起,入耳便是奚荷隐约的说话声。
“真的什么都可以点吗?”奚荷端着木菜牌,上头的菜名一个都没瞧见过。
柏三大手一挥,自是豪迈应下,亏谁都不能亏自家大嫂。
“油团饭,糖渍蟹,椒盐烤鸭……”
奚荷舔舔嘴皮子,叫小厮出去时把门合紧,待只剩她和柏三,便问“那人会赴约吗?”
话音刚落,门“彭”地一声被推开,奚荷循声看去,门外那个一袭白衣的玉面公子可不就是王思。
王思赴宴了,手中还提着两坛桃花酒,照常应邀的姿态,不见异样,“好久不见,思枫兄……这是?”王思被奚荷吸引,顿了一下便了然,“思枫兄还是一如既往风流,在京城有靠山就是不一样。”意指柏三丝毫不怕被抓风流嫖妓的把柄。末了,王思又对着奚荷作了一辑,“我就不多与你说话,免得思枫兄不悦……还有我未过门的妻子晓得了怕会生气。”
奚荷笑着点头,心里暗想:这王思的确对女人有一套,进退得宜,体态自然;与凶巴巴的柏廷尉截然不同。“才听郎君提起你高中状元,想不到你即刻便要成婚,当真是双喜临门。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有此福气?”
王思表情有一瞬停滞,而后恢复脸上悠闲,“是卢国师家的次女。”
“了不得,了不得。”柏三一脸艳羡,随即忧心忡忡,压低声音:“那你以前这……这怜惜的风流债该怎么办?”
门外中庭起了歌舞,小厮适时将菜碟端上桌,离开时给他们留了门。
歌舞声绵延,一曲婉转柔情却又暗含对郎君离别的不舍。
王思给自己倒满酒,先敬了柏三一杯,而后慢慢独酌,“我能怎么办呢?思枫兄,我们都是男人,前程和女人怎么选,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过做了一个天下男儿都会做的选择。”
柏三给奚荷夹了一片鸭肉进碗里,奚荷吃了几口佯装很闷,将雅间的窗子支起,这会儿隔壁雅间的人便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王思忽然问:“思枫兄可是去了大理寺任职?”
柏三笑了:“去不了翰林院,发配大理寺坐闲职咯。”
奚荷无意垂眸见瞧见王思落在饭桌下的袖口末端带着一点银光,她眯起眼仔细一瞧,心急促跳动起来——是匕首。这人……奚荷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王思身上已经背负几十条人命了,宛若站在山崖边沿,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成功,成功攀上卢国师,官路通畅,将来权倾朝野也未必不可;若是失败……瞬间由高处跌入谷底,坠入万劫不复,王思也就对多杀几人毫不在乎了,因而现在随便一句话都能让濒临发疯的王思出手杀人。
奚荷后背渗出冷汗,“郎君最爱吃这糖渍蟹了,咱们先吃嘛,我喂你……”奚荷木筷子夹至柏三嘴角,“——啊。”
柏三不敢弗奚荷面子,只得吞下要说的话,暂且去品尝那糖渍蟹。
中庭的舞姬半蒙着面不断旋转着,裙边越蓬越高,层层叠叠的细纱迷了男客的眼。奚荷的眼神慢慢锁定在这舞姬身上,下垂的眉眼弱不惊风,饱满的额头贴着花钿……是小珠!
奚荷眼眸微缩,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小珠似乎也感应到了二楼那道目光,她停了下来,格外突兀,身后弹古琴,琵琶的蒙面女郎都还在用心弹唱,小珠静静地瞩目着奚荷,奚荷身边的那个白衣男子——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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