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场中的风暴因邢川的出现而暂时停歇,他盈盈浅笑,将周围似疑惑似探究的目光照单全收。
身后的秦老庄主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仍稳稳当当坐在他的主位之上,捻着一缕雪白胡须观摩着这场大戏。
赤练刀的煞气已收,左玄裳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他须臾,旋即轻笑一声道:“邢公子真是好大的排场,六大派受秦老庄主之邀齐聚于此为你庆贺,未曾想两个时辰过去了,这才见到你的身影。”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道出众人心中所想,当即便有人在人群中冷哼一声,方才还各式各样的目光,现下已不约而同地浮上愠色,似乎是忘了此话是由他们口中的“魔女”说出。
闻此言,邢川拱手左右各作一偮,“在下有事耽搁故而姗姗来迟,在这里给各位赔礼道歉,还请各位勿要同在下计较。”
话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毫无愧疚之意。毕竟身后的秦老庄主德高望重,众人即使看出他面无愧色,也不能当着人家东道主的面将他如何。
可惜秦观海牵制得了正派,却牵制不了左玄裳。
“六大派都是心胸宽阔之士,自然不会同你计较,不过我嘛...”她以刀撑地,食指轻轻敲打着剑柄,“我向来是锱铢必较之人,邢公子今日扰了我的兴致,难道就想以一句轻飘飘的‘抱歉’便将此事盖过去吗?”
方才邢川报出姓名的那一刻便让她的理智回了笼,此次所行之目的不就是为了探清他的身份么?眼下正是好时机,他是否跟驭世门有关只要稍稍一试便可知晓。
周围众人皆心中清明,她这明显就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他,可他们并未对此生出警惕,反倒隐隐有一丝期待。
不用他们出手,便有人抢先做了这个出头鸟,何不乐哉?
那邢川也不知是对此意毫无察觉,还是城府太过深沉,面上竟未起一星半点的波澜,反倒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方才出手实为不得已,若左城主仍心有介怀,还请左城主言明,在下应当如何做才能令左城主释然。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当义不容辞。”
这一番话言辞恳切,语气真诚,换了旁人若还要计较下去,反倒成了旁人的不是了。
可左玄裳偏不在意别人所想,她直接道:“好说,你同我比试一场,这件事情便就此作罢,如何?”
“这......”
见他面露犹豫,她抬起手中的赤练刀放置眼前,指尖缓缓抚过玄青色的刀面,背指一弹,刀身登时发出阵阵嗡鸣。
“我这赤练刀啊,但凡出鞘必饮血才回,你若不应战,那便让我和裴宫主继续方才的‘比试’吧。”
被邢川这么一打断,他们差点忘了方才即将掀起的风暴。她话音刚落,众人当即神色一凛,灵玑宫宫主更是立刻紧握住剑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那名被踩断手骨的弟子因他的出现才得以被带下去治疗,邢川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裴闻消失在武场大门的背影上,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便如左城主之意,不过还请左城主点到即止,勿将一场切磋快事变成不必要的争斗。”
“啰嗦。”生怕他反悔似的,左玄裳果断地转身跃至武场中央。
邢川回头望了一眼秦观海,见他微微颔首,随即便也轻功跃至她对面。
树欲静而风不止,漫天的乌云将光线隔离在千里之外,凉风蓄起,吹起一片杀机。
一丝细雨滴落二人正中,深褐色的地板上顿时晕开一小块水渍。
左玄裳先发制人,提刀攻去,长袍随着她的动作不停飞舞,缁色与赫赤交接相应,划过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望去恍若一位正在翩翩起舞的雨中舞者。
刀剑碰撞时不时猝现金色火花,可见她攻势之猛。然而邢川却一味抵挡,并不反击。
心起疑虑,面色一沉,左玄裳横刀攻其要害。
两刃相抵之时,隔着不过咫尺之间的距离,她挑眉一笑,“邢公子还不使出真才实学,莫非是看不起我?”
手上的力道越发沉重,却仍未能将那剑刃逼退半分,只见他浅浅笑道:“自然不是。”尾音甫落,一股强劲的内力由丹田传至掌心。
左玄裳明显的感觉到局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她收了力道,后跃至离他两米的距离,嘴角虽仍是扬起,眸中却染上了杀气。
“看来邢公子是开始认真了啊。”
“与左城主比试,怎可随意敷衍?”
她嗤笑一声,随即微扬下颌示意他先出手。邢川倒也不推辞,收敛了嘴角笑意便向她攻去。
这场比试让周围众人看得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原因无他,只因其中一个使的是“天下第一剑法”,而另一个则是“天下第一心法”,可谓是强强对决,巅峰之战。
唯一能决定胜负的,便是使用者自身内力的优差之别。
左玄裳所习心法名为七无诀,其七无便是“风无常、云无相、水无形、冰无色、雪无定、火无方、雷无向”,由七十年前一位世外高人所创,后将此心法公布于世,是武林之中公认的“天下第一心法”。
之所以被尊崇为“第一”,不仅是因为此心法功力强大,更是因为其难度胜过所有心法。七十年来妄图修习成功的人不胜枚举,但除开创始者之外,也只有左玄裳一人将它修习至顶重。
修习七无诀需要至阳至刚之力,连男子都难以习得,更何况一个女子呢?但偏偏左玄裳就做到了,也正因此才让修罗城一跃成为了六大魔教之首。
自古“天下第一”互相牵制,也曾有好胜之人向另一个“天下第一”发起江湖挑战,以此证明自己才是更厉害的那一个。
但自从朝廷设立驭世门,江湖上便少有争端。如今能观赏两个“第一”之战,实在是一件幸事。
左玄裳的功力之强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可那位凭空出现的闭关弟子就不知其真实功力了。
此刻武场中央那两抹身影看似难分伯仲,实则不然,左玄裳招招皆留有空隙,似乎一边在攻防,一边又在观察着什么。
而对面的邢川却是卯足了劲使出飞鹤剑法,比起探究他的真实功力,众人的目光更多是被那迅疾无影的招式所吸引。
傲立昌都鹤立山巅的飞鹤山庄,其剑法全仗“快”、“悟”二字。意随剑走,剑在意先,有进无退,招招攻敌破绽,连绵不绝却又无迹可寻。
他们早年曾见过秦观海那一手宛若惊鸿的飞鹤剑法,自秦观海封“剑尊”之衔后,几十年过去了,再未见到有哪位飞鹤弟子能将其剑法使得如此漂亮,颇有秦观海当年之风。
看来这位闭关弟子,确实来头不小啊...
池墨微蹙着眉头盯着武场中央,视线却并未落到左玄裳身上,而是紧紧锁着不断发起攻势的邢川。
那手剑法的确使得漂亮,没个十余年是学不到如此的,可那人看着明明不过弱冠二三,若是要将那剑法学到如此程度,约莫着外傅之时(注)便已拜入秦观海门下。
到底是何原因,竟让秦观海藏了他十余年呢?
铁器之音戛然而止,绵绵细雨渐有磅礴之势,滴落在二人身上混淆着汗水湿了一整个背部。
只见邢川收了长剑,随即拱手道:“左城主,此次比试在下输得心服口服。眼下这雨愈来愈大,在场各位前辈不便淋雨,还请左城主随我们移步庄内吧。”
左玄裳将刀尖插进地板的缝隙里,手心撑着刀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邢公子,这比试都还未比完,你怎的就输得心服口服了呢?莫不是你瞧我一介女子,不屑与我一战吧?”
“在下不敢。”他一脸正色道:“左城主乃是人中之凤,威名远扬江湖,在下怎敢小瞧左城主?方才一番切磋,左城主招招留有余地,而在下却是用了十成的功力也无法与左城主匹敌,自然是在下输了。”
说罢,他以手遮眼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又道:“雨渐瓢泼,在座各位前来飞鹤山庄做客,又是为恭贺在下而来,我自当没有让客人淋雨的道理,还请左城主移步庄内避雨吧。”
他这一番话进退有度,既给足了左玄裳面子,又不失自己作为主人的待客之礼,实在难以让人找出破绽反驳他。
左玄裳冷哼一声,谄媚奉承之言她听过不少,可能像此人一般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倒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这人不过弱冠二三的年岁,言谈举止竟如此圆滑,况且方才那一手飞鹤剑法飘逸中又不失果决,迅捷如风,不见式痕,实在让她难以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闭关弟子。
看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想罢,她侧首将赤练刀远远抛给池墨,负手而立正视邢川,“既然你已认输,我若逼着你再打便成我的不是了。至于避雨就不用了,想必有我在场你们也聊不痛快,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左玄裳冲修罗城那方使了个眼色,随即便带着众人欲行离去,方迈过邢川两步,复又回首微微笑道:“邢公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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