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在东方高我的面前, 那已被他火焰融化得像是烂泥一样的人形,竟动了起来
他的内脏开始蠕动,肉芽长出, 溃烂的皮肉脱落。
那些明明被东方高我烧毁的皮肉, 在他眼皮子底下疯狂生长修复, 只是眨眼间,这一淌烂泥竟再度站了起来,皮肤隐隐发红,像是皮下流淌着的并非血液而是火焰, 而他的眼珠, 也像是烧着火焰的厉鬼, 在黑暗中狂烈地烧着, 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这怎么可能”
东方高我失声, 不敢相信这样诡谲而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竟会在他面前上演
哪怕是修士, 也绝不可能有这样强悍的再生能力, 因为修士直到元婴期前,都只不过是一个懂得驱使能量、令五行之力为自己所用的普通人而已, 归根到底也还是凡人罢了。
可面前的这个人他的一切,又哪里像是人类了
这一刻,被披着人皮的异形所注视的感觉令东方高我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一种恶心欲吐的微妙与诡异令他忍不住想要逃跑。
但下一刻, 面前那非人非怪的异形大笑着, 从黑暗中大步走出。
幽幽的库房灯光下,那人身上被炙烤的衣物一点点化作黑灰, 从他发红的皮肤上滚落, 露出他劲瘦有力的胸膛, 还有他青筋贲露的手臂,以及他不知何时提着的火红的刀。
而他那双如皮肤一样诡异发红的眼珠,正幽幽盯着东方高我,而后露出了恶鬼一样的残酷笑意。
“东方高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东方高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非言手中的刀,脱口而出“谢家老儿斩火刀”
他目光上移,死死地盯着谢非言那张脸。
此刻,谢非言服下的易颜丹的效用,早就在方才的死而复生、身体重组中消失了,所以东方高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真容,认出了他的身份
“谢非言你是谢非言”东方高我的声音近乎惊骇,“你竟然还活着”
东方高我这话说得古怪。
谢非言眉头一皱,万没想到这个目下无尘的广陵城三少爷,竟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这一瞬间,谢非言突然感到,三年前谢家灭门一事的真相,或许不仅是表面上的谢三的挑拨、东方高我的傲慢,就好像东方高我对沈辞镜的气怒,或许也不仅仅是被扫了面子的恼羞成怒。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无论是谢非言也好东方高我也好,都没有辩论的心思。
面前,东方高我在看清谢非言的面容、认出他的身份后,脸色沉得可怕,目光闪烁之中除了杀意之外,还带着莫名的畏惧。
“没想到你竟还活着,甚至还改名换姓,潜伏在广陵城内呵,好一个谢非言是我小看你了”东方高我面上杀意升腾,几欲化作实质,“既然你来了,就别想走了把命留在这里吧”
“放马过来吧”
谢非言大笑,握紧手上的斩火刀,悍然迎上。
夜,灯火连天。
广陵城的城主府内,突然忙碌了起来。厨房中,人声鼎沸,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大厨们全都被叫了起来,纷纷准备起了自己的拿手好菜,忙成一团,脚跟打后勺,而那些被娇养在内殿的歌姬舞女们,也像流水般走向殿前,紧接着编钟一敲,渺渺仙乐响起,如云似雾,将整个广陵城都衬得如同一座人间仙境一般。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住在分殿里的卢涵雁。
卢涵雁从浅眠中醒来,在意识到耳畔的乐音之前,便先听到了殿旁侍婢们的低语声。
“青玉姑娘,大小姐还没醒来吗”
“小姐昨夜又是一夜未睡,白天又强撑着不肯合眼,直到刚刚才睡下了”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绿竹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怎的这般着急”
“青玉姑娘,你是不知道,前殿方才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贵客陆公原本要将所有的少爷都叫到前殿,想要叫他们在贵客面前露露脸,但东方少爷不知去了哪儿,竟迟迟未到,于是陆公便想着”
“便想着大小姐精通歌舞琴艺,还是广陵城第一美人,不如趁这时机向这位贵客献舞献艺。这样一来,大小姐既为东方少爷拖延了时间,又能令贵客心中愉悦,而如果贵客能够看上大小姐,与她春风一度,为广陵城留下好处,那就再妙不过了,是这样吗”青玉冷笑一声,声音含怒,“陆公真是打得好算盘可他是否还记得,如今的大小姐可不仅仅是广陵城的大小姐了,更是浪阳城的少夫人如今浪阳城的随行护卫还在此,他怎敢再像之前那样使唤大小姐他就不怕浪阳城与广陵城翻脸吗”
“嘘嘘青玉姑娘,你不要命了小点声小点声”
窗外的声音却越来越高了。
“小点声你怕死,我却是不怕的死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要让我看着陆公这般作践小姐世人只道小姐她命好,明明身为一介孤女,却成了陆公的宝贝养女,千娇万宠地长大,不但成了广陵第一美人,更是嫁得了个好夫君,成了浪阳城少城主的夫人,之后更是要成为浪阳城的女主人可他们又怎么知道,小姐这些年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小姐她”
“青玉。”
卢涵雁轻轻唤了一声。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很快的,玉珠串成的门帘打起,一个动作干练眼眶微红的少女走了进来,向卢涵雁福身,端起小桌上一直温着的茶,温柔递到她身前。
卢涵雁就着青玉的手喝了口茶,润了润唇,然后,她望着窗外,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声音,是绿竹姑娘来了吗”
青玉眼眶又有些红了,声音发涩“是。”
卢涵雁扶着青玉的手,起了身。
“是父亲大人唤我了吗”
青玉的手微微颤抖“是。”
卢涵雁若有若无地轻叹一声,声音温柔,却又像是飘落的雪,跌落的花。
“如此,那便走吧。”
卢涵雁换了一身衣服,令青玉抱着琴,来到了前殿。
一曲过后,她款款起身,向殿上的人拜下。
而待到陆铎公含着骄傲和卖弄介绍着她这位“广陵第一美人”时,她便乖巧地转向了那位“贵客”。
“这位是楚大人,涵雁,还不快快见过楚大人”
卢涵雁再度拜下。
片刻沉默后,殿上那位楚姓的贵客说道“抬起头来。”
贵客的声音像是被火烧灼过一样,有着古怪的嘶哑低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并不难听,也不显得可怕,反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般的温柔,几乎瞬间就令心怀忐忑的听者安下心来,下意识信服于他。
他不像是陆铎公以往的那些“贵客”,而像是一位高僧、一位仙人。
卢涵雁一颤,下意识抬起头来,如同幼鹿的眸子泛着水光,望向了那位“贵客”。她看到了覆在贵客面上的黑铁面具,也看到了面具之下那双像是恶鬼一样通红的眼瞳。
他像是火焰,像是恶鬼,像是世间一切罪恶与黑暗的化身。
但他并不可怕。
一点都不。
卢涵雁呼吸一滞,几乎下意识想要唤出一个名字,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便又低下头来。
贵客笑了笑,嘶哑的声音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
陆铎公一急“涵雁”
“陆公。”贵客制止了陆铎公,“莫要吓到了这位夫人。”
贵客说话时声音缓慢而古怪,咬着字句,好像是不习惯说话,又好像是来自极远的异邦。
他也不知是何来历,身份似乎高得可怕。在他面前,哪怕是面对白玉京首席都不吝于甩脸色的陆铎公,也只剩下了点头的份。
“楚大人说得是,是我心急了。”陆铎公腆着脸奉承。
殿下的卢涵雁听得心中一哂,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陆铎公还有这般谄媚的一面。
贵客又道“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这位夫人体虚气弱,不如早早回去歇下吧。若夫人累倒了,浪阳城的少城主还不知要怎样心疼。”
陆铎公的面色微微僵硬,脸上火辣辣的。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却有一种自己被对方目光洞穿的狼狈感,好像自己所有的肮脏心思都暴露在阳光下,污秽不堪,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惭愧。
陆铎公心中隐隐生出怒气来,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但他却不敢对面前这位楚大人发火,也不敢在楚大人面前对卢涵雁发火,于是他只能僵笑着,连连应是“楚大人说的是,果然还是楚大人目光如炬,体贴入微,倒是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惭愧了涵雁,你先下去吧,夜深了,你身体太弱,回屋的时候多加一件衣服,莫要病了。”
殿下的卢涵雁有些发怔,但她很快回神,应声拜下“多谢楚大人体贴。”
这一次,她的感谢真心实意。
她从殿内退出,站定。
而后没多久,青玉也抱着琴跟上了。
青玉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小声催促着卢涵雁“小姐,我们赶紧走吧。”
卢涵雁点了点头,又向殿内看了一眼,回想着那位楚大人的目光,终于忍不住问道“青玉,你可知宁指挥使他”
青玉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卢涵雁说的是谁。
“宁指挥使他怎么了”青玉说。
卢涵雁垂下眼,如同蝶翼的眼睫在她面上投下忧郁的阴影。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青玉。”
卢涵雁领着青玉,无声地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
远处,飘飘渺渺如同仙乐的乐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像是裹着三千繁华,万丈红尘,但卢涵雁走在这条亮如白昼的华美的长廊中,却只感到了冷。
她垂着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很快的,青玉的惊叫打破了这片冷寂。
“小姐那那是什么”
卢涵雁抬头,循着青玉的目光望去。
远处,熊熊的火焰点亮了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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