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镜风一样地离开了药室, 带上自己从山下买的油纸包后,便匆匆回到了洗剑峰。
在回洗剑峰的这一路上,人烟寂寥。不说下仆杂役, 仙草灵石, 就连供人行走的道路,都只是意思意思的几块青石板若是让他人见了,定然不会想到就是大名鼎鼎的洗剑峰
沈辞镜目不斜视, 脚下生风, 几步就登上了洗剑峰, 敲开了他那位好师父,天下第一剑宫无一的静室大门。
这时,宫无一正在静室中静坐冥想,四周空荡荡的, 唯有宫无一坐着的一个蒲团,以及他面前的一副龙飞凤舞的“剑”字。
在听到沈辞镜进门的声音后,宫无一头也不回, 在抬起眼皮前呵斥就出了口“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话未落音, 宫无一突然嗅到了某种味道。
嗅嗅, 嗅嗅。
沈辞镜默默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恭敬递上。
宫无一当即转过头来, 盯着油纸包的两眼放光, 但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又是烧鸡呵,孽徒,为师早就告诉过你, 耽于口腹之欲是难以在剑道上走到极致的, 你却偏偏还带了这烧鸡上山等等, 这是哪家的烧鸡火烧记火烧记有什么好的,怎么不买咳为师对你千叮咛万嘱咐,一心一意引导你走向大道,结果你还是去买了烧鸡,怎的,你这是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吗你这个小子,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咦这味道火烧记的大厨换人了不错不错咳咳,总之,为师对你抱有殷切期待,毕竟你天生剑体,生来就是该学剑的,在这世间,唯有你一人有希望达到为师的高度,就连掌门在听闻你身旁无可用之剑后,都二话不说将宝阁中的漱雪剑赠与你,你仔细想想,这是对你的多大期盼啊嗝”
一段话说完了,一只烧鸡也吃完了。
宫无一将鸡骨头往油纸包里一扔,心满意足“好了,说吧,你今天不去陪着那姓谢的小子反而来找为师,是不是有事相求”
沈辞镜盯着宫无一,指了指自己的嘴。
宫无一懒懒抬起一只眼斜睨他“别想了,说了要让你禁言到元婴,就要让你闭嘴到元婴。为师这可是为了你好,免得你那张臭嘴给你招来祸事,莫要不识好歹更何况,为师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能够暂时解咒的无相酒也给了你,结果你出门一趟便喝完了一年的量,这难不成还是为师的错”
沈辞镜摇头,而后坚持指了指自己的嘴。
“行吧,就让我来听听你小子还有什么话要说。”看在烧鸡的份上,宫无一嘟哝了两句,随意挥手,暂时为沈辞镜解了咒。
沈辞镜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发觉自己又能说话了,便迫不及待开口,道“师父,你找到非言他失明的原因了吗”
宫无一面色一僵。
就知道让这小子开口没好话
这傻小子也不动动脑想一想,他宫无一是天下第一剑,又不是天下第一医,哪里会知道这么些疑难杂症更何况,如果他当真知道谢非言为什么失明的话,会拖到今天都没给个答案吗
“还在想,还在想。”
宫无一含糊其辞,挥手又要禁言。
“等等”沈辞镜连忙说,“师父,非言他实在伤重,我们归元宗怕是治不好,师父你知道哪里可以治好他吗”
宫无一面上浮出了片刻犹豫。他暗自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这小家伙,不通医理,不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是那人终于醒了吗他说他要离开归元宗,寻求其它的治疗之法”
沈辞镜点头。
宫无一微微摇头“他倒是乖觉,至少比你这小子要懂得人情世故多了。事实上,归元宗也不是真的治不好他等会儿,你别急,先听为师说完。归元宗乃是天下第一宗,虽然在医术上无甚过人之处,但是修补一人气血亏空的天材地宝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不过,这样的天材地宝,放在哪个门派都是宝贝,是只有核心弟子才用得上的东西,为师问你,归元宗凭什么要去救谢非言这一介无门无派的散修”
宫无一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乃是天下第一剑,是归元宗的长老,更是归元宗的招牌如果他当真想要救谢非言,归元宗又怎么会不将天材地宝双手奉上
但事实上,这其中还真有点问题。
而这,还要从宫无一与归元宗的关系说起。
沈辞镜的师父宫无一,虽然出自归元宗,如今也的确挂靠在归元宗门下,是众人皆知的归元宗长老,但其实宫无一与归元宗二者之间关系颇为暧昧。
与其说宫无一与归元宗是有着可共同进退的香火情,不如说他们是表面上不好撕掳干净的暂时合作的盟友宫无一负责在归元宗挂牌,如果归元宗遇到硬点子了,他就要出手给归元宗挣点牌面,而作为交易,归元宗要负责宫无一这一峰的修行资源,为他挡去一些乱七八糟的拜见。
除此之外,宫无一不会干涉归元宗的内务,不会索取自己份额之外的东西,而归元宗也绝不过问宫无一的事,一年不会拜托宫无一出手第二次。
他们谨守那条微妙的线,绝不越雷池一步,而就连宫无一当年收徒,也不是沈辞镜拜入归元宗,然后被掌门分到洗剑峰的结果,而是宫无一路遇沈辞镜,见猎心喜,将沈辞镜提到归元宗往掌门面前一放的这么个流程。
“喏,这小子,我徒弟。”
“明白了。”
便是如此。
所以,宫无一这番话的意思便是,谢非言如果想要得到归元宗进一步的治疗,那么只靠宫无一的面子是没用的,还得卖出宫无一的人情才行。
而天下第一剑的人情这是多么有份量的一样东西
沈辞镜听后,慢慢皱了眉“他竟伤得这般重吗”
宫无一哂笑一声“傻小子,人家护你的那一招,可是拼了命的”
沈辞镜想到谢非言拔刀迎向天南星的那一幕,神色慢慢柔和了起来“我知道。”他一顿,“所以我才越发不能任他这般伤重”
宫无一微微叹气“你倒是与他情谊深重不过小子,为师提前告诫你,虽然我们洗剑峰不玩无情道那一套,但想要飞升之人,无不是舍常人不能舍之情,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你与那谢非言虽是兄弟情深,但他与你相差太大,迟早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还望你早早做好准备,莫到时候再哭天抹泪,一蹶不振。若真有这一天,到时候可别说你是我宫无一的徒弟”
沈辞镜低头想想,觉得这番话好像有哪里不对,而其中最大的不对,就是那句“兄弟情深”。
沈辞镜有点想要解释,但他又知道自己这位师父当了太久的空巢老人、恁的话多,说一句能唠上十句,所以他最后只是选择乖巧点头,然后直奔目的“所以除了归元宗,还有什么地方能救他”
宫无一沉默片刻,道“唯有圣火宫。”
“圣火宫”沈辞镜一呆,恍然点头,“就是姐姐她的师门我只知晓圣火宫是难得的女子门派,却没想她们还在医术上也有这般造诣”
宫无一摇头“你错了,圣火宫在医术上与归元宗相差无几,只能说不惹人笑话罢了。”
“那”
“小子,我问你,你可知道你那谢家兄弟到底为何而伤”
“难道不是战斗所伤吗”
“是,但却不仅于此。如果说你那位谢家兄弟的外伤,是因为与人争斗所致,那么他的内伤以及他耗空的气血,则全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了。他修习的是火系功法,虽不知详细,但却霸道至极。无论是在他战斗的时候,还是在他的行走坐卧,都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他的寿命和前途。换句话也就是说,他将自己长长久久的未来,换来了眼前一时的璀璨。这样的流光,固然震撼人心,可若不好好控制好好约束,那么不消十年,那谢家小子就会像是烧尽的木头一样,只余余烬”
“什么怎会如此”沈辞镜大急。
宫无一道“所以我才说,如今能够救他的只有圣火宫。你那谢家兄弟,顾头不顾腚,只图一时痛快,不考虑日后如何,放任那火焰在经脉中游走,不加以约束,这才伤重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他不学会如何约束他的力量、约束他心中的火,那么他哪怕这会儿治好了自己,最多三年,他又得倒下一次。所以,与其叫他去其他地方求医,治治他面上的伤,还不如叫他去圣火宫求学,治治他心里的火。”
沈辞镜目瞪口呆。
“去去圣火宫求学”沈辞镜第一次有些结巴了,“师父你的意思是让非言他拜入圣火宫吗”
宫无一点头“这世上能够驾驭火焰的宗门,入眼的不过三者。凤凰崖走的是以意驭火的路子,天天玄玄叨叨,不可;点星氏则聚族而居,长居海外,过分排外,亦是不可。所以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圣火宫了以心燃火,以情驭火,你那谢家兄弟,倒是天生跟圣火宫一个路数的。”
沈辞镜并未注意到宫无一对谢非言的八字点评。
因为这会儿的他满脑袋想的都是圣火宫。
“可是,可是师父”沈辞镜几乎要窒息了,“圣火宫她们不是只收女子吗”
宫无一呵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为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人送去圣火宫
宫无一理直气壮“既然你要办法,而我也已经给了你办法,所以接下来如何,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了。”
就这
就这
沈辞镜与宫无一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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