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尖细的嗓音轻蔑地嗤了一声,“何太医,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这脑袋,若不是殿下当初保你,早就不在你脖子上了,如今不过帮殿下拿些东西而已,莫非还要殿下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何太医噗通跪下,“下官不敢,实在是……这兕角乃是天竺国送给圣上的寿辰贺礼,拨入太医院的兕角都是登记在册的,册上记录与实数不符,宫里迟早要查的,到时……到时……”
方才那内侍冷笑两声,“这还用说,此事自然是与殿下无关的。听说何太医上月喜得一子,您可真是老当益壮啊,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生儿育女,可喜可贺。”
何太医的身体仿佛霎时失了重心,两手颓然撑地,良久才颤巍巍地道:“请殿下放心,下、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步云夕透过婆娑树影,只见亭子里共有三人,那个倒霉催的何太医跪在正中央,站在何太医面前一直说话的,是个面白无须腰圆膀粗的中年内侍。还有一人长身玉立,背对着两人负手站在亭边,仰头看天上月色。
“是太、太子,说话的那个是东宫总管……孙长贵。”素音倒抽一口凉气,说话都结巴了,“咱、咱们快回去吧,别被发现了。”
步云夕摇头,低声道:“这会离开才容易被发现,别怕,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
须臾,何太医失魂落魄地走了。
太子这才转过身来,从孙长贵手中接过一只锦盒,“年初重金买的龙须已快用完了,你再打听一下,若实在找不到,只得再找南昭那人。”
孙长贵恭声道:“是,奴婢知道。”
太子掂了掂手中锦盒,语气有点兴奋,“玉郎正等着这兕角,我这就给他送去。备车。”
太子抬脚要走,孙长贵大惊失色,“殿下,皇上还在楼里,这会您离开,不妥当啊,万一皇上问起……”
太子的脸顿时一沉,“他眼中只有靖王和宁王,又怎会想起我来。即便想起,也是想起我的不是,我不在,他们乐得自在。我又何苦回去戳他心窝,惹他不快。”
孙长贵扯动他白胖的脸赔笑道:“殿下可不能这么想,皇上方才在气头上,过会便好,殿下若是整晚不回去,岂不让宁王有机可乘?万一他又在皇上面前编排您……”
“那丑八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想整我,那日何不再狠些,把靖王弄死?他若真把靖王除了,我便是担下所有罪名也心甘情愿,偏他眼高手低,连一个靖王妃也奈何不了,他和他的手下,简直是一群窝囊废!”太子冷笑两声,秀气的脸庞一片阴郁,“我看父皇是老糊涂了,靖王根本就是阴险小人一个,什么受了委屈从不声张?也不看看以前那些给过他气受的人如今都什么下场?不是死了便是早早被打发到草都不长一根的穷地方,也只有父皇才信他……”
“殿下慎言,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啊。”孙长贵唬了一跳,一边朝太子摆手一边四下张望,“非常时候,还请殿下沉住气,您若稍有不慎,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岂不正中那人下怀?他就是想挑拨您和靖王不和,他好渔人得利啊。殿下,奴婢求您了,这就随奴婢回宴席上吧,权当为了皇后娘娘,莫让她再为难了。”
太子薄唇紧抿,满脸不甘,最终还是哼了一声,把锦盒收入袖中,大步走回花萼相辉楼。
步云夕看着太子远去的身影,双眸渐渐凝住,原来靖王大婚那天的意外,是宁王为了挑拨太子和靖王暗中捣的鬼,她和那些找她的江湖中人,不过是误闯猎场的兔子,即使他们不出现,裴云笙没准还是死。
素音大概也回过味来了,再看步云夕时便有点不好意思,歉然道:“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你连累了云笙姑娘,心里一直怨你。”若不是她,那日自己或许已死在乱箭之中了。
步云夕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了,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我既顶着你家姑娘的名头,她的仇,我会记着,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替她报这个仇。”
素音怔怔看着她,最终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既然上天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深意,我只希望,你一天是靖王妃,便替裴姑娘好好活一天。善恶有报,裴姑娘的死,上天早晚会有安排。”
步云夕看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话又说回来,其实太子说得也没错,宁王那日如果胆子再大些,把靖王弄死了,就没这许多事了。”
素音深以为然,那天死的如果是靖王而不是裴云笙,她和裴姑娘就能回肃州了。两人同时一声叹息,“都怪宁王那个草包。”
宴席一直到二更天才结束。
皇帝今晚特别高兴,频频向裴太妃举杯,每当此时,皇后的脸色便阴晴不定,最后趁着皇帝喝得醺醉,在其余妃嫔的虎视眈眈中,命人将他扶到自己宫里去了。
李谏作为今晚的主角,毫无悬念地被人追着灌酒,李飞麟十分义气地站出来替他老人家挡酒,宴席才到一半便倒下,被下人抬了回府。李谏不知是定力好还是酒量好的缘故,硬是撑到了最后,走的时候连步伐都不曾乱一下,然而一上马车,立即靠着隐囊双目紧闭,显然也是不胜酒力。
马车驶进靖王府,一干下人早已在候着,春晖和冬生上前将李谏搀扶下车,往若拙苑方向走,秋水也上前,正待将步云夕迎回芝兰苑,却听她说慢着。
只见步云夕上前几步,来到李谏面前,欲语还羞,为难地看了看四周,“我……有话对你说。”
大家顿时懂了,新婚燕尔,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偏偏王爷不解风情,要回自己屋子歇息,王妃自然是不乐意的,于是纷纷识趣地退到一边。
李谏揉了揉头痛欲裂的脑袋,那日是谁义正言辞地说除了应付裴太妃,平时互不干涉的?这才几天,本性便暴露了,可见女人的话一点不可信。
他警惕地看着她,“更深露重,王妃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说着抬脚要走,却被步云夕一把拽住,挣脱之下,发觉手腕阵阵发麻,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惊惶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步云夕笑嘻嘻地道:“王爷最好明白,我若想对你有何不轨,你是反抗不了的,还是乖乖听命吧。”
李谏脸色刷地一白,正想喊来人,却见她已收起笑脸,手也松开了,冷声道:“你没醉吧,我想说件和你的好侄儿——太子爷有关的事,你爱听不听。”
李谏下意识地问:“何事?”
步云夕把在宫里偷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拂了拂袖子,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拐了个弯,李谏方回过神来。他刚才很诧异,不为太子那些破事,而是诧异这个女子。寻常女子遇上这种事,不是应该惊惶失措的吗?可她却没事人一般,回到宴席后依旧兴致勃勃,不露声色,就连方才告诉他此事时,用的也是一种冷漠平淡的语气。
有点意思。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隅,占地数百亩,水岸曲折蜿蜒,池中栽满荷花菖蒲,岸边亭台楼阁林立,树木葱茏,风景旖旎。前朝时候,曲江池是皇家苑林,前朝皇帝为了享乐,在此开渠引流大兴土木,弄得民怨沸腾。到了本朝,李氏家族夺权后为安抚民心,将曲江池对外开放,成为长安人四季游玩的名胜之地。
花间楼则位于曲江池东畔,对面便是昭华阁,一楼一阁,一东一西,遥遥相对,皆是曲江池有名的销金窟。
步云夕今日一早便带上素音,以游玩之名,把附近的地形摸熟。此刻在花间楼的二楼,步云夕眺望着水面一望无际的荷花,心道李飞麟这小子心虽大,却也不是没脑子的。
花间楼建在离岸数十丈远的湖面上,出入只靠一条廊桥,届时那些江湖中人若真的上了花间楼,他只稍派人守住桥头,那些江湖中人便没地儿逃了,除非跳进水里,但也不是人人都懂水性的。
“大当家?真的是你?”步二揉了揉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他一大早收到客栈伙计送来的信,信中有个自称大当家的人约他午时在花间楼见面,有要事商议。这两日收到不少消息,说是大当家明天晚上会现身花间楼,怎么这信中却约他今天见面?若不是那人在信笺的下方画了一匹腾空跃起的骏马——那是凌霄山庄的徽记,他便以为又是那些浑水摸鱼的人想找他打听消息了。他琢磨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亲自探个虚实,于是带着六凤来了。
步云夕今日一身贵公子打扮,白衣胜雪,临湖而坐,与曲江池的湖光水色融为一体,远远一看,端的风流倜傥。
六凤难掩心中激动,磕磕巴巴道:“大、大、大当家,离了焉支山,你好像混得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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