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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外。
日已西斜,天色愈发阴沉沉的。二月的春风是带着寒气的,清欢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站在马车下静静的等。
武译将从家中带来的玉蔻糕从马车上拿下来,走到清欢身旁,柔声哄道:“小姐,用些吧,您今日午膳只用了那么一点。”
清欢摇摇头:“不了,方才血腥气太重了,现下多少有些不舒服。”
武译收了糕点,低声叹道“小姐,你何必做这些事。从前替西市穷人们验验尸也便罢了,到底可以攒些功德。可今日那大官,我只瞧了一眼,那死相必是与人结了仇了,小姐还是不要卷进去罢。”
回忆起方才的情形,清欢声调放缓了许多,淡声道:“我只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想来求证一下罢了。”
武译又劝道:“那小姐去车上等吧,车上点着银霜炭呢,小姐几日前受的风寒还没好全呢,别再着凉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阵阵,一队锦衣卫踏马飞奔而来。
言若白瞧见陈清欢,倒也不觉意外。他率先飞身下马,示意秋风带其他人先走。
言若白独自一人走向清欢,“何事?”
清欢反问道:“大人不知?”
言若白沉着脸,没有看她,闭口不言。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事不简单。
“咳…”
清欢轻咳了一声,武译会意,立刻退到远处。
清欢这才复问道:“方才在袁府,大人曾说死者或许是中了迷药,才不曾呼救逃命,其实大人是不想让我说出来对吧?或者是说… 大人是不想让在场的某个人知道?”
言若白眸子一凝,冷冷瞧着她,轻轻挑了下左眉,问道:“是又如何?”
清欢轻笑:“既然如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允准。”
言若白顿了一瞬,眉头微皱:“你…要开膛剖验?”
清欢点点头:“没错。难道大人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死者主动放弃了求生?”
言若白垂眸不语,轻轻搓了搓手指。
清欢耐着性子,细细解释道:“方才我验过,死者的咽喉舌头均未受损。所以他究竟是主动放弃求生,还是什么原因让他开不了口,只怕这原因就是找出此案凶手的关键。”
言若白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锦衣卫的权责?”
清欢这才知晓他的意思,这种刑案按理说应是由三法司负责。锦衣卫一向只对圣上负责,替皇上监察百官,如今插手命案,想来此案并不简单。
清欢:“或许大人有更深的考量,但我想大人您也明白,这是人命案,无论如何,这案子终究是要破的。”
言若白转过身,略顿了片刻,冷冷道:“既如此,后日你去义庄便是。”
清欢得了他首肯也未再多言,带了武译先行回府去了。
北镇府司外等候的秋风见到言若白进来,便上前道:“大人,我觉得这事不对劲啊。您看,工部三日前才上报丢失了一万两官银,皇上派咱们锦衣卫去查,线索很明显指向工部负责此事的主司毛成昊。您前日才抓他回来,审出了主使之人乃是工部左侍郎袁立,这袁立今日就死了… 大人,您不觉得这些事太过巧合了么?”
言若白抬了抬眉:“怕了?”
秋风忙摇头道:“秋风自小长在言府,怎会怕这些贪墨官吏?只是… 线下这案子所有线索都断了,我们可从哪查起呢…”
“所有线索都断了?”
言若白顿了片刻,淡淡道:“昭狱里,还活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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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锦衣昭狱。
“毛成昊,修缮鸡鸣寺的款项消失了一万两,银子去哪了?”
秋风跟随言若白多年,别的没怎么学去,倒是将言若白问讯时冷冷的声调学会了不少。
毛成昊抬眼看了一眼秋风,又向他身后看去。
言若白穿着一身血红色紫金线飞鱼蟒袍,侧卧在一把玄青松木雕椅子上,正端着茶盏,埋头看着手中纸页发黄的旧书。
毛成昊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瞧着他那身血红色的飞鱼蟒袍,只觉得那每一缕丝线都是浸着他们这样人的鲜血而染上的。
他这样看待言若白,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北镇府司主管昭狱,众人皆知这锦衣卫的昭狱比起三法司的监牢加在一起都要恐怖。
一旦进了昭狱,无论从前多么尊贵无比,最后能活着出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罢了。且一旦进了昭狱,有时求死都是一种奢望。
言若白放下书,抬头扫了毛成昊一眼。这位被捆在刑凳上的男子不过刚刚弱冠之年,到底是承恩伯的幺子,破碎的衣服里隐隐露着些肌肤,倒也是细皮嫩肉的很。
毛成昊凶狠的瞪着他,他也不恼不怒。
秋风看不顺眼,便走上前猛抽了他一鞭子。
毛成昊立刻回过神,装疯卖傻的哭喊道:“银子到我这儿就少了一万两,我真的不知道啊。”
言若白起身,缓缓走向毛成昊,冷笑道:“毛大人,您这般的年纪便已任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工部油水最多的地方。任职不到半年,就发生工部修缮款丢失的案子。偏偏你又拖着未向上汇报,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仔细,你可是说…你不知道?”
“大人我真…”
毛成昊话还未说完,忽然被极致的痛感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费力拧过脸,着看向自己被捆在架子上的右手,原来是言若白抽刀剜进了他的左腿。
“言大人我真的不…”
言若白没有理会他,只是冷着脸,转身坐回自己的松木圈椅上。
鲜血刹那间奔涌了出来,汇成了血河,染红了毛成昊脚边的毛毯。
秋风语气有些责备:“毛大人,为着你身份特殊,我们大人特意给你留了情面,如若不然你可是要上刷刑的。再说你脚边这地毯,可是你爹承恩伯亲自求了我们大人带过来给你取暖的,你怎么能弄脏呢!”
失去手指的极痛将毛成昊折磨的上气不接下气,已是到了崩溃边缘。
言若白右手上被溅上了些血,一旁的锦衣卫赶紧递上来一块洁净帕子,言若白接过,低头仔细擦了擦手指,冷言道:
“也罢,将这块毛毯送到毛大人牢房里去。即便是脏了,到底也能挡挡寒气,也得体谅承恩伯的为父之慈不是?”
“言若白你究竟想做什么!”毛成昊抽尽了力气,撕心裂肺的咆哮道。
言若白抬起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毛成昊喘了喘粗气,低下头压低了声音,主动招道:“工部丢失银子,是工部左侍郎袁立,是他命我…”
说话间,一旁的锦衣卫又端来一盘铁签,个个都有手指般粗细。
言若白打断道:“我今日兴致不错,毛大人既不肯说实话,那我便同你在这儿耗着。方才念着你爹的情面,只给你试了锯刑最初的一级,接下来...”
毛成昊死死盯着那些铁签,吞了吞口水,道:“言若白,我爹好歹是承恩伯!你已剁了我两根手指,还想… 还想做什么!”
言若白微微一笑:“毛大人不必紧张,接下来我们不过是试试女囚用的针刑罢了,只不过么… ”
毛成昊声音有些发抖:“针,针刑?”
秋风立刻答道:“毛大人,我们大人怕男子的那些刑罚要了您的命去,这可是特地给您选的刑具。但我们锦衣卫都是些粗人,没有绣花针,只好委屈毛大人用这粗笨铁签了。”
毛成昊心底发虚,方才虽受了大刑,但他心里知晓,下了昭狱那刑是免不了的。
只是眼前这些粗笨铁签… 毛成昊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伯爵之子,难道言小公爷真敢对他屈打成招?
言若白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随手取了根铁签,放在烛台上烤火,好言安慰道:
“毛大人莫慌,你如此身强体健的,区区针刑定然无妨。不过这针刑须得宽去外衣,我倒是有点好奇,不知毛大人的身体构造和寻常男子相比,是否一样呢?”
毛成昊瞪大了双眼,怒问道:“言若白你这话何意?”
言若白收了手 ,走近到毛成昊身边,压低了声音,轻笑道:
“听说...那天我的人在潇湘雅苑找到你的时候,你和骠骑将军的二公子,你们两人正衣衫不整的在雅间里… ”
“你不要胡说!”毛成昊突然发疯一样的嘶吼。
言若白挺直了身子,冷冷道:“京城一向传言骠骑将军二公子颇好龙阳之色,官家子弟无一人肯与他来往。你说若是令尊承恩伯知道了你和他在一起密会,还是衣衫不整的被抓到… 啧,可惜了三朝老臣、一世清名啊…”
杀人,攻心而已。
那毛成昊被气的一口气没倒上来,晕了过去。
言若白有些不耐烦,冷冷向后说道:“盐水。”
一盆冰冷刺骨的盐水立刻泼来,毛成昊本就已被抽了不下百余鞭,此刻身上一道道伤口沾了盐水,更是火辣刺痛。
毛成昊被痛感唤醒,言若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毛大人,你还有一次机会。”
毛成昊顿了一瞬,整个人挂在刑架上,气若游丝的说道:“呵,言若白,真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的爱子爱徒,今天碰上你算我倒霉!”
秋风上前将他头扶起,疾色道:“快说”
“是…是袁夫人。”
言若白面色一变,片刻也没有多待,立刻大跨步走出昭狱。
身后传来那群如同进了十八层地狱一样的犯人们凄惨无助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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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言若白出了昭狱,候在外面的锦衣卫立刻将他的马牵来。
言若白拉过缰绳、飞身上马,秋风小跑着上前问道:“大人,我们现下可是去袁府抓人?”
言若白声色清冷,淡淡道:“工部失银案牵连甚广,抓她一个妇人又有何用。”
秋风不解:“大人可是担心找不到那一万两银子的下落?那不如我去将她抓回来,由您亲自拷问,您亲自出马,不怕问不出东西来。”
言若白声音愈发阴冷:“袁立,三品工部左侍郎,实权在握。幕后之人连这样的棋子都能舍弃,你当真以为是丢了一万两银子的事?况且,舍了袁立都没舍这妇人,你觉得她会是个用刑就能问出来的人?”
秋风一向头脑简单,听了这话便更加迷糊,又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袁立背后还有人在操控?可今日那现场,不是很明显是仇杀么?”
言若白轻轻叹了叹气,秋风自小就跟着他,进锦衣卫学了这许多年,还是不开窍。
他缓了缓,提示道:“毛成昊昨日刚招了他,他今日就死了,你当真以为有这么巧的事?”
秋风憨憨的挠了挠后脑,言若白不由得再次叹气,解释道:
“弃车保帅,欲盖迷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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