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话,前方突然有一摸熟悉的身影闯进了清欢的眼帘。
言若白穿着一身苍绿色锦袍,腰间束着九青玉腰带,乌发用羊脂玉发簪高高束起。与往日穿着飞鱼服,冷若冰霜的锦衣卫不同,今日的言若白气质翩然如仙子一般。
清欢勾了勾唇角,向武译轻声道:“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
清欢缓步进了布庄,远远的便看到言若白正在一旁的角落里和伙计说话。
“言大…”
“陈清兄弟!真是多日不见。”言若白连忙打断道。
清欢会意,原来他是故意掩藏身份。但…如此良机,若不捉弄一下他,岂不是浪费。
清欢故意笑说道:“这么巧,言大哥也在此买布么,不知言大哥看上了什么?可是…为家中夫人买料子做春衣?”
言若白知晓她这是气之前自己将她抛在义庄一事,但现下为瞒身份,只能维持着一副淡然的样子,轻笑回道:
“陈兄说笑了,弟尚未婚配,今日只是来给家中小厮买一批布料做春衣。”
清欢装作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叹道:“唉,言大哥翩翩公子,怎么婚姻大事还未解决?弟家中有一小妹,我看不如…”
她越说越远,言若白立刻打断道:“多谢陈兄美意,不必了。弟家中还有事,买了布便先走了。”
布庄伙计趁机问道:“方才这布公子要几匹?”
言若白略顿了顿,复问道:“我看此种黑布的料子糙了些,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用棉掺丝做的布料?”
伙计面露难色:“少爷您有所不知,我们店之前是有做您说的那种云布的,但都是女子喜欢,黑色不甚好卖,所以今年就不再做黑色了。”
清欢见他隐藏身份亲自查布,料想是袁府案有所发现,便有意想帮,向那伙计问道:
“方才你只说你们不再做黑色云布了,既如此,那你们定是有做这素色云布的,那再将这素色的染成黑色的不就行了?你去和你掌柜的说,我要定五十匹这黑色云布,看看他做不做。”
小二一听说订购五十匹布,忙道:“那肯定做的,做的。这样,后日我们掌柜来查账,不如烦劳您二位后日再来一趟,亲自和我们掌柜谈谈?”
言若白点点头,算是允了。只是还未等清欢细问契约之事,立刻便拉着清欢出了布庄。
“你怎会在此?”言若白冷冷道。
清欢轻叹道:“大人,我只是出来闲逛偶然遇到您。方才我不是还帮了您么,您看您现在的态度… 唉…”
阳光正好,言若白站在门口的桃花树下,光影斑驳交错,轻轻洒在他身上。二人对视良久,似是与这周围的一切美好融入到一起。
清欢微微有些出神,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自己从他一向深黯的眸中看到了些许光亮。
原来… 他的样貌竟是这般的举世无双。
桃花和着光影,言若白也蓦地被晃了心神。她站在那棵普普通通的桃花树下,巧笑倩兮,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灵动。
她就那样看着自己,似是随口轻轻吟道:“宗之潇洒美少年,举殇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某个绷得紧紧的弦,忽然就松动了。
微风拂春过,粉白色的花瓣簌簌的飘落,竟似雪般迷人。
秋风从陈府方向驰马而来,远远便见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看着对方。这画面太美,他虽不想打扰,但事态紧急也顾不得了。
秋风下了马,面露难色的向自家大人低声说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清欢回过神,顿感自己失态,忙转身去了街对面的茶摊上坐着。
言若白淡淡道:“何事?”
秋风:“大人,我查到了陈石府邸,刚带人到了陈府街角,便看到应天府的人将陈石抓了起来。而且…”
见秋风话里有话,言若白又问道: “而且什么?”
秋风远远看了下街对面的清欢,低声说道:“而且和大人所猜想的一样,这陈清…就是陈石的女儿。”
言若白心中一颤,陈石卷入工部案件,必和袁立有勾结,那陈清此前两次来袁府验尸… 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言若白沉着眸子看着清欢,双眉皱起,心中数念丛生。只是还未来得及等他做出决定,街角忽然跑来一个小厮,跑到清欢面前面色慌张地说几句话,她面色一沉,立刻向陈府方向赶去了。
秋风皱了皱眉,“大人,她这是…”
言若白若有所思,淡淡道:“看来… 她是知道她爹被抓了。”
*****
陈府。
陈父被应天府衙役押走,家中小厮急忙跑出来找寻清欢报信。她得了消息神色突变,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路狂奔跑回家中,却还是没赶得上阻止应天府。
清欢挂记着母亲心疾,便来不及细想,先赶去了福安苑。
福安苑内,丫鬟小厮们站了一院,一个个面带惧色,陈母端坐在堂上查账,见着清欢来了,一把扑到女儿怀中痛苦了起来。
“娘,您先别哭,有女儿在呢。您先告诉我今日到底出了何事,应天府以何罪名带走我爹的?”
陈夫人忍泪说道:“欢儿,你爹…几日前有几个力工向应天府状告你爹克扣月钱,偷换朝廷物料、以次充好… 可你爹早已将月钱都补发了…至于偷换物料本无实据,但今日不知怎的,应天府的人一来便说已查到实据,不容分说就强行将你爹带走了。这真是天塌了啊……”
清欢不信:“娘,我陈府的财力满京城都排得上名次,爹怎么可能克扣力士月钱啊?再说我爹这么胆小的人,怎么可能敢偷换朝廷的物料呢?”
陈母抽泣着哭道:“欢儿…欢儿…你爹,此前你爹早接了工部修缮鸡鸣寺的事,工部却迟迟不拨款下来,你爹不敢延误工期,早将家中现银全部拿去垫款施工了… 你爹硬撑了三个月,可是… 哎…”
清欢见母亲愈发哭得狠了,怕母亲心疾发作,只得边哄边问道:“娘,您先不哭。月钱既已补了就是小事,只是…爹真的偷换了朝廷的物料吗?”
陈母捂着胸口,声音渐渐虚弱,“偷换物料…这事娘并不知情。可工都停了,你爹又何必偷换物料呢?”
清欢见母亲似是犯了心疾,忙向外吩咐道:“苓香,快去拿母亲的药来!贾三快去请郎中!”
苓香是陈母的贴身丫鬟,贾三是方才去街上寻清欢回家的门房小厮。二人均是自小就在陈府的,见着主母不好了也是焦心,故得了令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外跑,赶着去办事。
清欢在旁陪着母亲,也不敢再问,只是静静地帮着母亲顺气。半晌,苓香赶着拿了药来,郎中也来看过说无碍了,她才放心扶着陈夫人回了卧房。
“娘,您先上床歇歇,女儿着人出去打探一下。”
陈夫人一听这话,赶忙拉住她道:“不可!你爹走前叮嘱过,万不可让你卷入到此事中!”
清欢怕忤逆母亲,她会再犯心疾,便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回说道:“知道了,娘。”
*****
陈夫人渐渐睡熟了,清欢轻手轻脚的从房中走了出来,将苓香和自己贴身的丫鬟芸香都唤到前院,冷面吩咐道:
“吩咐下去,一:我陈府必会平安度过此劫,谁敢趁机做些鸡鸣狗盗之事、败坏我陈府门风,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
“二:今日起,府中一切事务均由我接管,所有掌柜照旧,每日辰时初刻前堂议事。”
“三:无论外面有何闲言碎语,皆不可传于内院叫我娘知道。若谁多嘴让我娘听到半个字… 我会亲自,将他剁碎了喂狗。”
苓香和芸香面面相觑,这还是她们平日里服侍的小姐么… 往日小姐一向温和可亲,从不曾苛责过下人,今日怎么…
只不过更让她们吃惊的,是素日认为清欢只是个不爱拘束、只知享乐的大小姐而已。没想到今日陈府突发变故,小姐竟这般冷静自持、镇定自如。
苓香和芸香紧着应道:“是,是,这就去。”
院中无人,清欢独自看着天空出神。她是独女,早已做好了以一己之身承担整个陈府的准备。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护佑好母亲,救出父亲。
只是如今关键还是在父亲身上,须得去狱里见得父亲一面才可。
拿定了主意后,清欢吩咐武译留在府中护着母亲,自己封了银子急急赶去了应天府大狱。只是无论她怎么塞银子,那牢头就是不肯让她探监。
她正急得四处想法子,忽而听到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仵作,你怎么在这儿?”
清欢抬起头,原来是秋风。
“唉…”
她叹了叹气,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与秋风不熟,此刻若是言大人在,或许…
不对,秋风是言大人亲随,几乎与他形影不离…
她猛的抬头向秋风身后望去,果然,言若白正在街对面的茶摊下端坐着喝茶。
清欢急忙跑过去,低声求道:
“大人,您是锦衣卫千户,您一定可以进这应天府大狱的,我…我求您带我进去,我想见见我爹。”
其实言若白与她几乎是同时赶到这里,只是她一直专注地求那牢头,一点都没注意到他。
他有些不悦,下了马便没再上前,转而坐到茶摊下静静喝茶。
虽是喝茶,但他心情十分复杂。她尽心尽力帮他查出袁府尸体死因,又出言开解宽慰于他。他想帮她,可…她父亲又身涉朝廷大案。
言若白静坐着喝茶实乃左右为难,秋风却会错了意,自作主张地走上前,暗示陈清欢他家大人也在此。
等言若白回过神来,陈清欢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言辞恳切地向他求助了。
言若白盯着清欢看了半晌,终是不忍:“你… 随我来吧。”
秋风见大人允了,便走去向那牢头说道:“锦衣卫办案,放她进去。”
那牢头不识得言若白是谁,还是张口就道:
“这是应天府大牢,不是昭狱,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也不能随便进!”
秋风从怀里掏出一块约半个手掌大小的紫金玄铁腰牌,扔给那牢头,哼道:“自己看!”
那牢头接过腰牌,只扫了一眼,便立刻赔礼道:“小人不知竟是千户大人,真是有眼无珠。大人快请,快请进。”
言若白侧过脸,那副冷若冰霜般的面孔只轻轻扫了那牢头一眼,那牢头立刻被吓得不寒而栗。
言若白带了清欢进去,秋风等在最后,截住那牢头道:
“奉劝你一句,锦衣卫办案,不该你管的…就不要管,不该你问的…你一句都不要问。”
牢头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连连答应道:“是,是,大人说的是。”
清欢悬着一颗心走进牢房,仔细环视了一圈,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这应天府大狱只是普通监牢,没有什么可怕刑具。
牢头跟进来,对着一个不明所以的狱卒比了个手势,狱卒立刻上前引着清欢走进了牢房深处。
言若白看了眼她去的方向,却没有跟上。
秋风不解:“大人,您不去听听陈石说些什么吗?陈石和工部的案子可是息息相关,且这陈石只有陈清一个女儿,想必他必会同自己女儿说的。”
言若白微微阖眸,淡淡道:“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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