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阳无声喟叹中按亮电脑，屏幕上那个忽然陌生起来的倒影被光亮驱散，这缓解了他内心的不安和烦躁。修长的十指落在键盘上，他打算用高强度的工作来转移这些没所谓的古怪念头。
此次爬山不虚此行，他收获了一条重要线索——张大明。和没有过去的方风相比，张大明身上有太多可查的东西，也因为能查的实在太多，贺明阳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入手。
没有证据表明张大明和方风相识，更没法把这个整日在街头晃悠的二赖子和妲旦联系在一起，贺明阳觉得自己不能过分主观，这样是会犯错误的。
但张大明失业后反而变有钱并不正常，就算与妲旦无关，也一定藏着其他故事，他可以把这件事当成独立事件来查，就当闲暇时锻炼技术也好。
查不到收入来源意味着张大明得到的是现金，在这个纸币变成稀罕物的年代，谁会使用大量现金做交易？张大明经常往手机里存钱，说明他本人并不在意电子支付留下的记录，这些现金本身也没有问题，那么很大可能是给他钱的人不想留下被追踪的证据。一个想要隐匿自己的人，会不会出于自保或其他理由杀人灭口？
农家乐的后山少说也得再开发两三年，工人们不会去探究并不需要开发的斜坡下面有什么，两三年足够飘落的树叶和杂草将烂成一把骨头的尸体掩埋，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就算尸体被提前发现，人们也只会认为他是意外失足摔死的，一个人在没开发的深山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这比把尸体深埋起来要安全得多，毕竟被人工掩埋的尸体一旦被发现就一定存在埋尸的凶手，那张大明的死就不可能是意外而是谋杀了。
会不会是张大明握着某个人的把柄，以此要挟索要钱财？
贺明阳觉得以张大明前些年的工作便利的确有这种可能，张大明能把有问题的药卖进医院肯定是前面有过多次愉快的合作，这里头的猫腻就多了。
贺明阳随手查了下那些年和张大明有业务往来的医院，意外发现了个不起眼的名字，绿色阳光诊所。这是陆粤学长开的那家诊所，也是他和方风狭路相逢的那家诊所。
小诊所进货不会太频繁，药品有问题更是大事，陆粤虽然只是偶尔去坐诊，说不定对此也有印象。
贺明阳兴奋地抓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的“陆粤”时又冷静下来，他捏紧手机在窗前来回踱步，玻璃上透出他自己的影子，思绪不自觉又拐到对门那人身上。明明穿上西装就是个霸道总裁，在他面前却总是眉眼弯弯，带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稚气，精明的外表下是蠢蠢的内心，像个故意调皮捣蛋的小孩。
以前他从未深究过冷枫是个怎样的人，直到这次进山，他下斜坡救人却体力耗尽时，冷枫收起他所有的嬉笑和玩闹，以最符合他那冷酷长相的性格从天而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到现在都记得冷枫握住他手臂时爆发出的力量，那绝不是连一大桶水都拎不起来的手劲。
许是这阵子在拳馆里锻炼的成果？冷枫确实练得比他用心，但冷枫打拳时貌似也没那么大的力道，何况那天冷枫的右手腕还肿着。
还有女生被正回来的脚踝，那根用树枝编成的结实绳索，为了下斜坡看尸体假装失足滚下去却毫发无伤，在他即将撞上树杈时把他拽停……一桩桩一件件分开看都没什么特别，放在一起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冷枫这个人不简单。
都说相由心生，就好像他自己，人生前二十年与人为善，所以他长了张谁都喜欢的脸，近一年总是横眉冷目不苟言笑，慢慢的他眉宇间就带了股生人勿进的疏离，以前见了他就要抱他大腿的小娃娃们如今跟他打招呼都是怯生生的。而冷枫虽然长得俊朗，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但嘻嘻哈哈的表情挂在这样一张脸上总有些奇怪。
手心沁出冷汗，手机打滑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贺明阳一激灵，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手机上。这个手机据说是冷枫和托尼合资给他买的，可托尼横看竖看都很抠门，会出钱给他买手机吗？如果没托尼什么事，手机是冷枫全款买的……
贺明阳抿紧了嘴，唇上的血色被挤压殆尽。他把手机平摊在桌上，从抽屉里取出拆卸手机的全套工具，小心翼翼将手机拆成一个个零件检查，什么都没有。
莫名松了口气，贺明阳靠在椅子上，脑子乱哄哄，心里也乱哄哄。
他不认为一个厉害的人非得时刻彰显自己的厉害，但时刻示弱就有些刻意了。有过徐飞的前车之鉴，他不能不多想，冷枫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搬来这个老旧的小区？冷枫一辆车都比小区里最贵的房子还值钱，他完全有能力购买更高规格的住宅，却偏偏搬进了自家对门，搬来第一天就向他示弱，还在他用力关门时把手插进门缝，当时没觉得有问题，现在去回顾，怎么看都像在碰瓷。
就因为夹伤了冷枫的手，他不得不和冷枫越走越近，频繁的接触令他逐渐放下对冷枫的戒备，冷枫成了可以随便出入他家的特例。换心后，陆粤登门他都会莫名紧张，却对冷枫的进出毫无在意，他也从未有过探究冷枫私下里做些什么的想法，好像这个人本就存在于他的生活里，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自然到偶然间的深思会令人恐慌。
贺明阳越想越心惊，他忽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这世上真有长得那么好看的普通人吗？
那张整容医生看了会哭的脸，会不会是假的？比如，面具？
贺明阳的心开始狂跳，他赶紧把手机组装起来，他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
冷枫下巴抵在饭桌上，盯着眼前比脸还干净的盘子唉声叹气，他饿，可他不敢去对门要饭。他当然猜得到贺明阳为什么急着把他赶出来，他要给贺明阳留出充足的时间去调查，既是满足贺明阳的好奇心也是培养贺明阳一步步适应无处不在的危机。
其实他也没想到会在九弓山后山发现尸体，更没想到死的人是张大明，他真就只是带人去度假去玩的，然而事情发生了，他只能调整自己去适应，这是他多年来被动养成的习惯。
一想到这也会是对门那人以后的习惯，冷枫的心不由自主抽痛起来，那个生活在阳光下的温暖少年，终究被他拉进了黑暗的无底深渊。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却也是两个人必须接受的命运，因为过去，谁都无力去改变。
他轻叹口气，准备把盘子刷干净给对门送回去，这是他今天唯一可用的登门借口了。可他还没站起来，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冷枫眉头一紧，冷峻的脸上寒若冰霜，直到看见门镜里的人是贺明阳，他迅速变换表情，喜上眉梢拉开门：“贺老弟！”
心怀鬼胎的贺明阳被他吓一跳，被脚边的东西绊了下，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
冷枫一手扶住他肩头，力气却约等于没有，于是贺明阳实实在在摔他怀里，冷枫顺势抱住贺明阳劲瘦的腰，没等感受怀里这份温度，心口先疼了起来。
贺明阳狼狈地站好，看看齐刷刷顶在冷枫心口上的一大把串，有点后怕。幸好买得多，买得少可就扎进去了。
看清扎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冷枫委屈极了：“你果然还是爱上了西门庆，居然要给我来个万箭穿心。”
贺明阳：“……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冷枫噘着嘴不吭声，那双闪啊闪的眼睛一个劲往贺明阳脸上瞟，哀怨得不得了。
贺明阳快被他闪瞎了，把串往他手里一塞，提起万箭穿心惨案的罪魁祸首——两提啤酒，进了屋。
冷枫拎着串像个小媳妇似的在后头跟着：“别以为你给我送两提啤酒我就原谅你，你看看我心口这几百个印，一个印换一顿饭不过分吧。”
贺明阳劈手撕开包装，开了罐啤酒往冷枫手里一塞，又开一罐和冷枫碰了碰：“这回是我错了，我先干为敬。”
冷枫挑眉，目光向窗外瞟了瞟——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贺明阳喝完一罐才发现冷枫没动，催促道：“赶紧的。”
他又开两罐，一罐摆到冷枫眼前。
冷枫瞅瞅手里的再看看桌上的，忽然笑了：“贺老弟这是要灌醉我啊。”
贺明阳眯着眼睛，像个迟钝的老人把十几种串全分开。
冷枫把啤酒罐递到嘴边，掩住笑意。就这酒量，谁灌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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