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阳把肉最肥的一把串摆到冷枫面前,再给他来上一罐啤酒:“别跟我客气,吃,喝。”
冷枫好笑地看他忙活,故作迷惘问:“今天什么日子啊你这么大方?”
贺明阳喝得有点上头,挥手驱赶着眼前的金星:“什么什么日子,就是想撸串想喝酒。”
冷枫意味深长“哦”了声:“串挺好吃。”
贺明阳稀里糊涂把手边的啤酒蹲到冷枫跟前:“别光顾着吃,你喝,使劲喝,不够我家还有。”
冷枫拿起啤酒:“你别光劝我,你也喝啊。”
贺明阳闷着头找半天也没找到啤酒罐,冷枫顺手把他自己那罐没动过的推过来,贺明阳抓起来三两口就干了。
冷枫惊呆了:“贺老弟的酒量可以啊。”
贺明阳撸了一块烤排骨,肉吐了,骨头在嘴里嚼啊嚼:“这才哪到哪,我跟你说,想当年上学的时候我是我们宿舍最能喝的,他们全喝到桌子底下去了我还能给他们结账呢。”
冷枫强忍笑意,那次宿舍聚餐他作为准家属也在现场,事实是贺明阳的室友们喝桌子底下去了,贺明阳没下去是因为准家属抱着呢,最后付钱的时候贺明阳多给人家转了两个零,还是准家属发现及时,把多余的钱给要回来的。
贺明阳也回忆起当日混乱的场面,飞扬的表情沉寂下来,眉眼间带着化不去的落寞。他起开一罐啤酒,放肆地一口闷掉。徐飞死后他就没再喝过酒,一是身体不允许二是没人陪他喝,现在感受着啤酒特有的麦芽香,那些压抑的过往就像啤酒快速倒进杯子时激发的泡沫,不受控地喷涌出来——
他和徐飞相识于一场意外。去年的清明,他跟室友去郊外野湖钓鱼,有个没钓着鱼闲得蛋疼的小伙子下水游泳却忽然溺水。贺明阳见义勇为下去救人,可无论他怎么拖拽都没法把小伙子带离湖中心,小伙子体力严重透支,他把贺明阳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抱住他,导致贺明阳的体力消耗飞快,眼瞅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
湖边钓鱼的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大爷,仅有的几个年轻人都如贺明阳的室友般不会游泳,只能站在湖边干瞪眼。
二人命悬一线之际,是徐飞潜入水底,斩断了系在小伙子脚踝上的水草。
徐飞那天也是去钓鱼的,刚到湖边就遇到了这一幕。
被救的小伙子嘴上感谢一番后灰溜溜走了,贺明阳人生头一次遇上这种一波三折的闹剧,说什么都要请救命恩人大吃一顿。徐飞推脱不肯去,还把鱼竿甩到湖里,摆明了人家就是来钓鱼的。
贺明阳把他的小马扎和鱼竿搬到徐飞旁边,有说有笑跟人家聊天,把鱼都给聊跑了。
看徐飞装鱼的小桶空空,贺明阳不好意思了,他就近找了家小餐馆,亲手把室友钓上来的鱼炖成一大盘请徐飞和室友吃。正因如此,室友开玩笑说他们是贺明阳和徐飞的媒人,要不是他们拼死拼活钓上来一桶鱼,哪还有俩人后来的幸福美满。
贺明阳很认可室友们的观点,于是便有了那次脱单聚餐。那一天,他心疼徐飞被室友轮番灌酒,主动站出来跟室友们一瓶接一瓶地喝;室友们把徐飞对他的好全看在眼里,真心替团宠老幺高兴,也就敞开了一瓶一瓶跟贺明阳对吹,最后全喝断片了。
……
贺明阳捂住泛红的双眼,过去有多美好,如今回忆起来就有多伤人,这份伤痛在酒精的刺激下不断翻倍扩张,快要从他的四肢百骸破体而出,疼得他连呼吸都成了奢望。他依稀懂了溺水小伙当时的绝望,而他的救命稻草是眼前这些酒。
喝醉了就可以逃出记忆的牢笼,喝醉了就不用去管徐飞成谜的过往,喝醉了整个世界都与他再无关联。
他满心满眼都是对酒精的渴望,然而他的手却没能把酒从包装里拿出来。
冷枫扣住他的手腕,神情带着担忧:“别喝了。”
贺明阳用力甩手却没能甩开冷枫,那只铁钳一样的手快把他的腕骨捏碎,几乎麻痹的肢体在这一刻短暂恢复知觉,疼痛让他记起今晚喝酒的初衷是什么。
他眨着迷离的醉眼,喷着酒气凑近冷枫。
冷枫的心跳在这一刻静止,流光的眸子紧盯着逐渐靠近的人,夹杂着酒精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一瞬间仿佛跨越了时空,带着他回归人生中那段唯一的温暖。
他慢慢闭上眼,回味着深藏在灵魂深处的幸福。
他听见那个平素冰冷而正经的声音带着魅惑在说:“你,到底是谁?”
冷枫猛地睁眼,对上的是贺明阳那双近在咫尺的赤红眼眸。
捕捉到对方眼里的惊慌,贺明阳得意地挑起嘴角,被他握在掌心的易拉罐拉环抵住冷枫的脖颈,上上下下刮着。
冷枫知道了他要干什么,却装作不懂,紧张地问:“贺老弟你你这是干什么呢,我没得罪你吧?”
贺明阳借着醉态不答他的话,愈加放肆地在他脖子和脸上使劲刮磨。以他对仿生面具的了解,尖锐金属反复剐蹭可以造成破损,但因为并非真正的皮肤受伤,就会出现皮破而不出血的情况。他把脸凑得很近,眼睛因为醉酒而朦朦胧胧,他只好不停眨眼以免错过细节性破绽。
冷枫很讨厌尖锐的东西划割颈部的感觉,别人也许没有概念,他却很清楚小小的易拉环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以在顷刻间要人性命。他很想把这个醉鬼摘下来甩一边,手已经箍住贺明阳的腰和手臂却停了下来。
他必须打消贺明阳的疑虑,如果他还想以冷枫的身份出现在贺明阳生活里的话。
摊牌是不可能摊牌的,不说别的,光是贺明阳对徐飞那份恨,他敢在这时候摊牌贺明阳就敢借醉真抹他脖子。
冷枫眼底有着深深的无奈,都说一个谎话要用一百个谎话去圆,而他只能在骗来骗去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某一天被发现,被扒皮抽筋。
他闭起眼,在易拉环游走到他脸上时不适应似的动了动,钝钝的拉环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破口,鲜红的血线刺痛了贺明阳逐渐被酒精侵蚀的神经。
贺明阳手一抖,拉环掉到了地上,他手忙脚乱去找医药箱,才站起来就被自己不听使唤的腿绊了个跟头,左手掌心好巧不巧正按在那枚拉环上,掌心被割出一条与冷枫脸上一模一样的伤口。
冷枫把他架起来才发现他手受伤了,赶紧把烂泥一样的人放沙发上,找医药箱给他清创。
贺明阳耷拉着脑袋盯着半跪在地上给他手心上药的男人,那么完美的五官时不时跟记忆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重合,然后又分开,再重合再分开。
冷枫皱着眉给他清理伤口,被割破的部位正好在掌心纹路上,伤口不深,但一定很疼。
贺明阳低语:“冷枫。”
冷枫绷着脸:“嗯?”
贺明阳似乎并不需要冷枫的应答,喃喃道:“男,二十七岁,xx市人,十六岁考入xx大学金融系……”
冷枫神情一滞:“你怎么知道的?”
贺明阳不躲不闪与他对视,临来前他查了冷枫的资料,如果不是对这个人起疑,他其实很不愿意查身边人的底细,谁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他也没兴趣去挖别人的隐私。可既然冷枫身上有太多疑点,他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也要先查清楚。
冷枫出生在xx市,父母做小生意,家庭条件不错。大学时是野外探险的狂热爱好者,一有假期就四处搞野外生存挑战。这么一个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无关课外的人偏偏学习成绩十分优异,而且会活学活用,毕业时就已在股票市场淘了好几桶金。有了物质基础,冷枫放弃朝九晚五的工作,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旅行探险,直到两年前,他与家人在国外旅游时遭遇车祸,父母当场去世,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当年壮硕的小伙子瘦成了骨头架子。伤愈后的冷枫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到处跑,也不想在熟悉的城市生活,半年前他搬来九弓市,陆陆续续看了几十个房子,最后选中现在这一套。
不是不想买更高档的住宅,而是他受伤后好像失去了对金融市场的敏锐触觉,虽然也能赚钱,但比起以前,现在的进账少得可怜,买房的预算自然要缩水再缩水。
这样一份资料怎么看都没毛病,一个骨子里热爱探险的人重回深山,肯定会有“人来疯”的放飞感,一个曾经能够徒手攀岩的男人在身体有所恢复后力量变大也无可厚非。
这也是贺明阳敢提着酒上门的根本。
可疑虑一旦冒出来就不可能彻底消退,他始终对那张脸有质疑。
现在,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多了道伤口,正在慢慢凝结的伤口。
贺明阳自嘲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一抽一抽,每一下都抽进了冷枫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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