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为了那一百块钱，你们三就又掉头跑回来了？”
车上，闻然跟没骨头似得倚在靠背上，他单手撑着下巴，哪怕后排空间狭小，也依旧阻挡不了他将大长腿交叠翘起。
半点没有“嫌疑人”该有的姿态不说，还活像少爷出街。
他聋拉着眼皮看着坐在前头俩位垂头丧气的小年轻，嘴里半点也不留情面：“看不出来，你们还有为财舍命的莽夫潜质呢？”
那俩人就是上午寸头三人组里的其他俩人，一矮一胖，没了寸头再站一块儿，活像两根不协调的筷子。
俩人显然在除魔局里已经挨过骂了，被闻然这么一说，登时缩了缩脖子。
只听那矮子瑟缩道：“我们本来不想来的，是许扬非说要回来的，后来发现大门口根本找不到那老头，我们都劝他算了，但他不听，还是非要进去……”
许扬便是那寸头的名字。
胖子也低着头嘟囔道：“也不知道许扬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前头驾驶座突然传来一道怒斥，正是先前在除魔局里的那位接待姑娘，名叫何叶。
只听她恨铁不成钢道：“走前我明明跟你们说过，这地方邪门的很，不要过去，那老头十之八.九也有问题，结果你们嘴上应完好，转头就又跑来了？”
何叶正憋了一肚子火气，把车飚的飞快不说，嘴上还道：“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论年纪大小全是大猪蹄子。”
莫名被殃及池鱼的闻然：“……”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就听边上沉默了一路的霍夜突然说：“嗯。”
闻然：“？”
车上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应，均是一愣。
闻然也是。
他正寻思着有哪位胆大包天的男人居然连霍夜都敢骗时，忽然感觉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他一转头，就猝不及防跟霍夜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看我干什么？”闻然挑眉道：“我又没骗人。”
霍夜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出了个气音：“呵。”
闻然：“？”
几个意思？
不等他再多问两句，闻然忽地发现，前头俩人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他跟霍夜之间的手铐。
闻然：“有事？”
胖矮二人回过神来，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没事！没事！”完了那瘦子又莫名其妙地补了句：“现在这种很多的，我们不是那种会歧视的人！”
闻然：“……？”
这俩脑子别是被那盆地吓傻了吧。
不过到底傻没傻闻然不知道，也没问。
车停下的时候，外头狂风正躁的厉害，街边不多的树被吹得沙沙响，几棵营养不良点儿的更是直接折成钝角，一副马上要被拦腰斩断的惨模样。
几人一下车，就直接被糊了满脸尘沙。
胖矮俩人开始原地呸个没完：“这又不是沙尘暴，哪里来的这么多沙啊？”
“里头吹出来的。”闻然漫不经心地答道。
胖矮俩人一愣：“里头？”
他们这才注意到，这风居然是从面前的盆地里吹出来的。
整道风的运转轨迹呈漩涡状，而圆形的盆地，便是漩涡中心的“台风眼”。
一道雷乍然劈下。
周身被照亮的瞬间，众人倏地发现，不但这风的轨迹是漩涡状的，连带着头顶上的乌云，都被卷成漩涡模样。
乌沉沉的，压得人胸口发闷。
闻然收回目光道：“看这架势，里头应该是个魔没跑了。”
胖矮俩人一脸茫然地看他：“什么是魔？”
旁边的何叶解释道：“魔就是妖怪死后变得鬼，因为有怨念或遗憾不肯离开人间，就会让自己的魂魄和残留的灵力融为一体，编造出一个类似于梦境的结界盘踞在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身上。”
那胖子立时脸色一白：“那不就是……鬼上身？”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何叶说，“但自从千年前那场大难过后，妖怪就几乎濒临灭绝了，连带现在剩下的魔也都是跟鬼差不多的存在，能凶到这种程度的听都没听说过……”
她说着，眼神颇为迟疑地看向闻然：“你怎么知道里面是魔？”
闻然心说他当然知道了。
不但知道，恐怕他除过的魔恐怕比面前这几人吃过的饭还要多。
虽然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见三人都盯着自己看没完，闻然索性抬手一指霍夜：“他告诉我的。”
霍夜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拆穿。
何叶眨了眨眼，不知道信没信，但好歹没再追问。
“要真是魔的话，恐怕就没那么简单能解决了，”何叶皱着眉掏出手机：“你们先等等，我给局长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多调过来几个人手过来。”
结果她电话还没拨出，就发现刚还在身边的闻然和霍夜突然没了人影。
“？”
何叶满脸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人呢？”
旁边的矮子答道：“走了。”
何叶：“走？走去哪？”
胖子抬手一指前方的盆地：“就……进去了。”
何叶：“……”
何叶：“？？？”
·
闻然三下五除二地爬上盆地的外围墙，蹲在墙头，风将他身后的长发吹得扬起，低下头时，红丝带直接从他鬓角处垂落下来。
霍夜刚抓住墙头，就被那红丝带轻轻扫了下脸。
“怎么，千年不见，现在连翻个墙都不会了？”闻然见他半天不动，特欠的挑着唇说：“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大除魔师？”
霍夜回过神，面无表情地将那红丝带撩开，看也不看闻然一眼，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就从近三米高的墙头跃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闻然也差点直接被那手铐拽了下去。
刚稳住身体，就听霍夜道：“怕高可以说，也不是不能接你。”
闻然：“……”
怎么这么欠呢。
他啧了声，顺嘴接了句：“我暂时对公主抱之外的接人方式没什么兴趣。”
说罢，也没看霍夜什么表情，干脆利落地往下一跳。
跳下时闻然还想着再欠两句气气霍夜，等脚一踩地，这点心思便立马消失无踪。
——因为风停了。
这堵近乎三米的高墙将盆地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外头狂风躁动，尘土飞扬，下一秒就能下场惊天动地的大雨。
但里头，别说风了，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前方昏暗无光，只能面前看清脚边的小范围位置。
“它闭界了。”霍夜在旁边道。
闻然望向漆黑如注的盆地，垂着眼皮低低笑了声：“看来这位魔脑子可能不太好用。”
正如何叶所说，妖在死后因为怨念化作魔后，只会徘徊在生前执念最深的地方，这种时候基本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
但如果不小心招惹到它，那十之八.九就是死路一条。
招惹的原因千奇百怪，也许只是看一眼，也许只是对他突然动了某个念头。
总而言之，只要你任何一点行径让这位魔感到不高兴了，它就能直接把你拽进自己的地盘里，然后在这里把你弄死。
这种情况下，便称之为闭界。
而眼下，俨然是翻铁网进盆地这件事招惹到了这位魔。
许扬没出来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如果想找到许扬再出去，那就得把这位魔的真魂揪出来除掉。
简单来讲就是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闻然确实不想继续在这破烂人间呆着了，但这么一个魔压根儿弄不死他，如果不除，他就只能在这破地方跟着小破魔大眼瞪小眼。
还得捎上一个霍夜。
他想了想这场景，不过两秒，便飞速打散。
还不如活着拉倒。
“真没想到都死一千年了，我还得回来重操旧业。”闻然叹了口气，刚要向前走，忽地感觉到什么，又转过身。
他抬起那只还跟霍夜扣着手铐的手：“你准备把这玩意儿戴到什么时候？”
霍夜冷淡道：“想摘？”
闻然：“不然？”
他本以为以自己醒来后，霍夜这个抽了风似得狗性子，十之八.九得来一句不行。
结果下一秒，就见对方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
闻然看着他动作熟稔的把钥匙插.进孔里，心里忍不住想这人在他“死”的这一千年里都干了些什么，居然把这玩意儿用的这么利索。
别是去当狱警体验生活了吧？
还没等他琢磨出什么，就听手铐“咔哒”一声。
“好了。”
霍夜抽出手后，又将手铐重新按了回去，然后拉住那空掉的银白色圆圈，什么表情也没地说：“走吧。”
闻然低头看看自己腕上分毫不变的手铐，又看看霍夜改铐为拉的手：“…………”
这他妈也能叫好了？？
闻然差点没直接给他气笑了：“你这是准备给我铐一辈子，当狗链栓呢？”
谁知霍夜看了他一眼，居然说：“你要是想，也可以。”
闻然：“？”
他好半天才从气性中找回自己的声音，皮笑肉不笑道：“霍夜，我真是给你脸了，还真把这玩意儿当狗链拴着我？想得挺美呢？”
闻然边说，边伸手想把拇指关节卸了再挣脱出这破手铐，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就被霍夜猛地一抓——
“狗爪子拿开。”闻然挣了下，没挣脱开。
霍夜瞥他一眼，难得没跟他计较这声污蔑：“脚下有问题。”
他说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脚下一照，两人借着光看清下面的光景时，表情均是一凝。
只见进来时尚还处于干裂的坚硬土地，此时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且松软，踩在上面的触感格外诡异，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进去似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俩人立时就地一跃。
闻然本想往墙上跳的，结果一回头，发现身后漆黑一片。
别说什么墙了，连个鬼影子都没。
闻然直觉哪里不对，就见身边的霍夜举起手机冲着他们即将落地的位置处一照——
只见那融化成沼泽的土地中，无端长出两株紧紧交缠白色的东西来，随着出土的过程，顶端如花蕾□□似得慢慢张开。
就是模样不太对劲。
闻然视力不好，眯着眼看了好几下，才赫然发现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两条交缠在一起的手臂。
下一秒，就见相同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出来。
闻然：“……”
他都跟一群什么玩意儿在一块埋了一千年？
霍夜见他脸色发白，还以为是怕了，正想捏个诀让闻然飞起来，就听对方嘟囔道：“哪个鳖孙敢把我埋在这种地方，真是欠得皮痒。”
霍夜：“……”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下方的手臂倏地以极快速度朝闻然方向伸去——
“闻然——”
被那些手臂拽下去的前一秒，闻然听见霍夜似乎叫了他一声，他刚想回应，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嘴巴就被那手直接捂住。
湿滑，冰冷，柔软中还带着点粘腻。
俨然是那泥土的触感。
闻然：“……”
他一定要把这魔揪出来大卸八块。
·
闻然猛地睁开眼。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深黑色的眼。
“醒了？”霍夜问了句。
闻然回过神，下意识问：“这什么地方？”
“地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方的缘故，霍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好像在刻意压抑什么似得，盯着闻然顿了两秒，又别开目光道：“应该是个棺材。”
闻然：“……”
他上午就那么皮了一嘴，这混蛋老天居然还真给他送回棺材里了？
闻然皱着眉茫然道：“怎么就到棺材里了？”
霍夜刚准备回答，忽地感觉闻然的手沿着边上的木板摩挲上来。
这破棺材本来就没多宽敞，俩人挤一块儿基本就极限了，霍夜睁开眼后，费了半天劲才没让自己直接压在闻然身上。
而此时闻然的手却突然不安分地沿着边缘木板往上摸，因为太挤连翻转手掌心的做不到的缘故，他干脆直接用手背摩挲起边缘来。
掌心擦过霍夜身侧时，手指毫无征兆地卷了下。
霍夜眸色顿时一沉。
闻然还念着被那破手臂糊了一脸土的事，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皱着眉刚想把手抽出来摸摸检查下时，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与此同时，霍夜那失去支撑力的身体也一起压了下来。
——沉重，有力，且温热。
只听霍夜哑着声，一字一顿道：“你再乱动一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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