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里自认为自己的反应能力从没有这么快过。
她利用还在被鼓风机吹得飘动的白纱盖在已经死去的艾尔莎身上,祈愿她的灵魂得以安生。希里明白,老板一定也发现了异样,她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叫醒艾尔莎,她本设想的是荡到她身边,偷偷拽一下她,最后再从珍珠蚌旁转几个圈退出舞台。
而现在,如果她直接退场,那么场上就没人了,让这群达官贵人们不满,况且还出现了不可预知的死亡。
萨沃剧院可能就此关门,对于她这个编剧的影响想必也是巨大的。
她得救场!
不过她只能尽量去争取时间,等到老板安排巨幕拉下,再整理下一场的节奏。
希里这么想着,双手便攀到了蚌壳的最高处,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坐到上面,直到两壳合二为一。
“初生的维纳斯……爱与美透过你的双眼降临……”她急中生智,冲着前方伸出手,按照脑海中蹦出的当时创作时的几句废稿歌唱起来。
她从没有单独一人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演唱过,并且还是随口诌来的曲调,她的声音不免有些轻颤。
“自负的邪魔妒忌你的纯情,要将你代入痛苦的地狱……”
幸好是首场演出,除了自己人没人一个人对剧情熟知,就目前状况来看,他们只是对维纳斯到底是谁产生了疑惑,因为神话中的维纳斯的出生和她身下的贝壳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
不过,人们喜欢对不同于常识的事物给出能够让自己信服的解释。比如,有些人就认为,这是个精心的设计,维纳斯不再从贝壳中降生,而是从天空飘下。
这可真有创意!
一旦这么想了,他们便安下心来继续观看。
但希里却叫苦不迭——伯恩斯老板这是觉得行可以继续?!怎么还不拉帘!
可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撑着,直到本该这一幕结束的时间,幕布重新落下,她才舒了一口气。
不过一切还没有完。
艾尔莎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谁来代替她演完剩下的剧情?
“艾尔莎呢?!她去哪了?!”老板赶紧拉过希里,又四处张望道:“她疯了!明知道今天这么多贵客!我当初把她从贫民窟带出来可不知道她这么忘恩负义的!”
“艾尔莎死了!她被人害死了!”希里深呼吸片刻,告诉了老板这个事实,又看到他瞪大了他凸出的金鱼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来不及了,维纳斯要继续演下去,找人顶替——谁都不要碰那个贝壳!”她瞪了一眼其他围上来要鼓捣道具的工作人员,又转头对老板说:“伯恩斯先生,你去找人把苏格兰场的叫来——这绝对是谋杀!”
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剧场老板可能也是吓坏了,没了一点临时事件处理人的架子,紧要关头,便任听希里的差遣。
她扫了一眼在场的女演员,目光锁定了之前定好的“春之女神”的小姑娘。
“你来,你来演维纳斯。”她指着她说。
“可是......我的角色是......”她的手指撺着衣服,紧张不安地表示:“我没有演过维纳斯......”
此时,下一幕的演员已经就绪在一旁,正等待着簇拥着新选出的维纳斯入场,而本该主持大局的伯恩斯老板则像热锅上的蚂蚁,豆大的汗滴从宽大的国字脸上滑下来。
“希里,希里,只有你去了——你是编剧,帮我一次忙,不然我们就全完了,希里,我一直是很器重你的,你想想,我们这场演出准备了多久,这也是你的剧啊!”
这时他又讨好起希里来,跟之前让艾尔莎瞎胡闹的他判若两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希里应该才是最熟知剧情的人,她创造了它,她必须挽救它,她小时候也在家里和朋友们自娱自乐过一些小剧场演出,跟上演出的节奏应该还是可以的。
红色的幕布已经徐徐升起,一丝属于观众席的灯光已经透了进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走到扮演众神的演员中央,转身对伯恩斯老板说。
“你得加钱。”
一个小时后,她自认为演出还算圆满——总之该收获的掌声都拿到了。
与她一同上台的同事们无不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毕竟他们确实不知道希里作为一名编剧,临场发挥能力和表演天赋都是在线的。
不过希里没时间和他们互相恭维了。
解决了首演这场大事,他们得把目光放到可怜的艾尔莎身上了。
希里一回到后台,就听到那个艾尔莎的情人和伯恩斯老板吵的不可开交。
警察还没来......
她真够笨的!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报警呢!一个是上校想藏着掖着的情人!而另一个则是因为不想给剧院爆出丑闻!
“伯德小姐的心理素质非常强悍,近距离接触尸体也能临场发挥,可你并不是一个演员?”上校不加掩饰地吐露他的猜忌,而希里也回答的不卑不亢——
“我是编剧,你具体可以问伯恩斯老板,先生。”她认为这个时候还是实话实说,以免粘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的母亲是生病去世的,在她咽气的时候,比艾尔莎的样子难以接受多了,先生,众所周知艾尔莎是个漂亮姑娘,失去她我们的代价是惨痛的,我只能震惊、气愤,不会害怕。”
“卢克上校如果怀疑我,大可通知苏格兰场警方,找到证据定我的罪!”
上校瞪着眼睛的样子像一条被暴晒的鮟鱇鱼,他没想到希里会直接呛他,但又有理有据,只得去跟伯恩斯老板示意,而后者因希里帮忙救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谁知道她能不能成为下一个摇钱树呢?
于是乎二人又吵了起来。
希里揉了揉太阳穴,想把身后两个争执的声音赶出去——真实的人性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伯恩斯老板只想从艾尔莎身上挖掘到钱,而上校则是看中了她的身体,当生命的烛光熄灭,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没人为她哀悼,只想榨干她的最后一丝价值。
希里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当他的父母亲相继去世,她被她那个远房亲戚韦克翰赶出门之后,那些曾经经常来他们家参加舞会的亲朋好友,通通把她拒之门外。
她的目光扫过这些资本家的光鲜表面,伯恩斯老板捞到的油水跟他脸上反光的赘肉没什么两样,卢克上校因早年的纵欲而眼眶深陷,面部带青。
于是,她把目光投向艾尔莎,她孤零零地躺在蚌壳中——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香消玉殒了呢?
“你是谁?”身后伯恩斯老板的带着诧异的声音响起来,希里也顺势回过头,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正拨开绒布,带着它的主人探了进来。
呃,居然是她曾经的“好邻居”。
他来后台干什么?
“哦,天呐,詹姆斯!”虽用肉眼很难看出卢克上校对数学方面有什么研究,但他一眼认出了莫里亚蒂,赶忙迎了上去,“这是詹姆斯·莫瑞亚蒂呀!全伦敦、哦不!全英格兰的人都应该知道他!”
莫里亚蒂不如他这么激动,只是向卢克点点头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希里身上。
“你们还没忙完吗? ”
这话明显是对着希里提问的,但她一下子难以反应。
——他们并没有约好这个“有空再叙旧吧”的时间吧?
“唉,你有所不知,詹姆斯,出大事了!”还没等希里回答,卢克上校率先把话接了下来,他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称呼艾尔莎为“演员”了,“这里有个演员死了,你瞧,就在那——你能来帮我们真是太好了,不如就让詹姆斯来协助我们吧!”
“啊?”伯恩斯老板被弄的一头雾水,跟上校不同,他对近期科学界的名人可没过多研究,“无关人士不得......”
“他可不是什么无关人士!我说了他很有名,实不相瞒,他在我家做客的时候,还帮我解决了盗窃事件呢!”
卢克上校立马打断了他,摆出一副跟莫里亚蒂十分熟络的模样,而莫里亚蒂本人只是扬起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无辜地看了一眼希里。
希里只是耸耸肩,表示关我屁事,你这是自找麻烦。并决定看莫里亚蒂如何收场。
但他同意了而且还点名让她来当助手她是没想到的。
这纯粹是在打击报复她刚刚在一旁看戏吧?!
不过,他扮演起“侦探”这个角色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窒息是不可能的,这个道具很透风。”他的手掌拂过贝壳的边缘,也拉回了希里的思绪,“她的手,这很奇怪,明显是腹痛,很有可能吃了什么东西。”
“下午我没看到她吃东西。”希里回忆了一下,“艾尔莎为了保持身材,很少吃东西。”
这个时代的审美是畸形的,艾尔莎的身材袒露了一切——那被束腰勒紧的蛮腰,和已经褪色、还在被胭脂粉饰的苍白面孔。
莫里亚蒂了然一般地点头,走到属于艾尔莎的梳妆台前,透亮的蓝眼睛扫过一系列精致的胭脂水粉,锁定在一个棕色的小瓶子上。
他打开瓶盖轻轻扇动周围的空气,轻皱起眉头,得出结论:“低浓度的氨水。”
“有些女孩对半透明的皮肤很痴迷,她们总是很疯狂。”她赶紧把他手中的瓶子接过,盖上盖子放回了原处,“你就别再闻了,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要碰一下,再中毒——”
希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
“事情简单到一目了然了,你明白了对吗,希里?”
“是中毒!”希里单手握拳猛拍到另一只手掌上,她一开始就没想到,带着大家直接走进误区,也对,从演出开场到她出场,这点时间根本不可能不留痕迹地处理好尸体!
“不错,你前额的发育跟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一样。”
她白了他一眼,这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莫里亚蒂只是勾了下唇角,便开始在艾尔莎的抽屉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拿出一张小报冲她扬了扬。
“‘安全’砷片?”她的眉毛扬起来,心想艾尔莎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希里,找到它就可以结束了。”
不得不说,第一次参与这种案件,让希里的心也暗自激动起来,真相就在眼前了——
最终,他们在艾尔莎锁住的珠宝盒里找到了仅剩的砷片,从生产日期看,她明显已经吸食过量了。
现在该公布真相了,她深呼吸——
“她可以说是自杀。”
此话一出,除了一旁的莫里亚蒂神色如常,众人皆是一惊。
“自杀?这怎么可能呢!艾尔莎现在过得这么好!她没有任何理由啊!”伯恩斯老板不可置信地大声道。
“所以我才说了‘可以说’。”
她拿着透明小袋子举的很高,里面刺人死亡的小药丸却是洁白无比。
“直白了当地说,这是砒/霜。”希里将小报的一角指给他看,“为了这场公演,艾尔莎下了不少功夫,她体内的砒/霜已经达到了致死量!”
“不!我是凶手!是我害死了艾尔莎!”
希里的话音刚落,又是一人闯入了后来——花旦死亡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到了剧院的各个角落,包括最远的,售票人彼得·多伊尔。
众人的目光在胸有成竹的希里和痛苦异常的彼得之间徘徊。
希里说艾尔莎是自杀的?而彼得又说是他害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希里继续陈述他的论证,彼得就直接跪倒在艾尔莎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原来,售票员彼得是艾尔莎的另一位情人。他和艾尔莎在剧院之前就认识了,不过苦于双方的出身,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一直只能保持着情人身份。
艾尔莎想出人头地,但她没文化没背景,只有一张十分妖治的脸。在爬向上流社会的阶梯中,她沉沦得无法自拔,可新人层出不穷,仅凭现在又是远远不够的。
她只能继续去疯狂地增添她的美,她要比所有人都美!
她命令彼得给她带任何可以让她美丽的东西,甚至不惜使用那些耸人听闻的药物——
只要她拥有最透明白皙的皮肤,最盈盈可握的腰身,最楚楚可怜的双眸,她靠着她的天资美貌,就不会被上流社会抛弃!
她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天天为食物发愁、充满病痛的贫民窟了!
当真相水落石出,希里不禁感到唏嘘。
可事情远没她想象的这么简单,当她和莫里亚蒂走出后台,来到昏暗的演出厅的时候,突然,从演出厅的正门冲进来一个女孩,飞奔到希里的面前——是那个曾经被艾尔莎指示,而后在舞台上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真是一波三折的夜晚。
“伯德小姐,十分抱歉,我本不想打扰你的,可是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当时一定是太慌张了,如果我说,我想重新赢得维纳斯这个角色,我还能有一次机会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你要跟老板说。”希里耸耸肩,“他们现在在后台忙着处理艾尔莎的后事,我想你最好……”
“谢谢你,伯德小姐——以及,谢谢你,莫里亚蒂先生!”
莫里亚蒂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一下,那小姑娘又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怯懦地看了一眼他,赶忙跟他们道了别,提着裙子,一溜烟的功夫跑向了后台。
她的速度可真快,希里只看见了因激动而浮现的不自然的红晕,和那一抹柳腰。
和艾尔莎很像。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认得你?”
按理说,那些没有混在上层圈子的人很难认得莫里亚蒂,除非她喜欢看科学杂刊。不过据她所知,这个女孩并不识字。
“或许吧,就连我也很吃惊,不过,我现在很有名。”莫里亚蒂打趣道。
可这不对啊!
就连伯恩斯老板也不认识莫里亚蒂,这个女孩又是怎么在关了灯的演出厅一眼就认定他是莫里亚蒂了呢?
难道他们从以前就认识......并且她知道她身边的一定是他!
这女孩能这么肯定,那就说明她知道莫里亚蒂会进后台,甚至会和她一起出来——
对了!她看到了,艾尔莎出事前让她倒过水——艾尔莎的梳妆台前没有水杯!
他们难道都忽略了这一点吗?就按照这个时间线,艾尔莎完全是有可能被下毒的!
只要把水杯找到,查残留物!
但,她为什么会怕莫里亚蒂,这件事跟莫里亚蒂有没有关系?
此时莫里亚蒂走下楼梯,转过身来,冲她伸出手,等待她的动作。
她有些迟疑,她不敢断定莫里亚蒂跟此事的联系有多大,她跟他分别太久,而她觉得一直以来也并没有多了解他,想来他是没必要跟她叙旧的,他来后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混淆?他了结艾尔莎的目的是什么?
“......莫里亚蒂,事情真的像我们推断出的那样吗,还是说,有谁在故意隐瞒呢?”
她鼓起勇气,道出疑惑。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像是听到一个可笑的言论而露出的鄙夷的微笑。
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一丝不屑,甚至是有些赞许在其中的。
“那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呢,亲爱的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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