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白玉兰,桃叶......”瓶儿一面数着,一面将香草花叶放入木桶。
她望向白玉屏风上剪影:“县主娘娘,兰草都放齐了,今年怎么闻着不香?”
那影子微微一动,绕过屏风来到木桶前,只见寿春县主头戴金丝花冠,身着洒金赤色团花襦裙,额发高耸,面贴花钿,好一副极为隆重的装扮。她拿着玉兰图案的白瓷香粉盒,花瓣微微一点,盒子应声而开,香粉簌簌洒进木桶中。
“阿娘,不是说好了今年简单些吗?待会还要马球赛舟......”
寿春县主轻笑,拾起布巾裹住她的头发,将水擦去:“说好是说好了,可怎么能一样?我的花卿凭空遭诬陷,如今东宫上书,真相大白,又逢端午,正好用五兰汤好好洗,去污秽的!”
花卿是卓枝的“闺名”,除却寿春县主几乎没人这样称呼她。
寿春县主显然心情极好,微微一嗅,香汤中兰花香味渐渐扩散开来,芳馥悠远,便又从矮几上取来个晶莹剔透的瓶子。
卓枝扶额叹息。
这瓶里装的是兰花香露,一瓶数百金,价格昂贵,据说寻香蝶可以闻香寻人。更重要的是西域商人说兰花香露可消灾避难,卓枝自是不信,商人为了卖货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
但有关她的事寿春县主总有三分迷信,一掷千金买下六瓶,商人连带送了几只寻香蝶。兰花香露滴进香汤,馥郁的香气顿时荡漾开来,这便是泡香汤的最后一道工序。
内室中雾气随着香汤的冷却渐渐消散。寿春县主坐在春凳上,指挥瓶儿为卓枝挑选合适的衣衫。
她的目光忽然停住了,走上前来,轻柔抚过卓枝的面颊,忧心忡忡说:“怎么消瘦了些,东宫不安好心,成日布置些狗屁文章,太学本就课业繁重再加之那些文章,好端端人都累瘦了。”
卓枝深以为然。
东宫布置的文章写作要求极高,引经据典阐述论据。她每写一句话都要思量好久。而且不好好写是不成的,东宫每日会为她批改作业,逐字逐句,而后在文章末尾附上她要读的书籍名。
这几日卓枝见天熬着,每天睡不过四个小时,成日犯困。
今日是端午重阳,托了节日的福,总算没有布置作业。沐浴香汤耽搁了时辰,待一番收拾齐整已经过了午时,不过也不晚完全赶得上马球比赛。
她穿一身宝蓝印团花纹齐射服,头发也用布巾高高绑起,与马尾辫样子相似。因今日是端午,寿春县主特意要她戴着一只五毒荷包,沉甸甸的不知都装了些什么。
马球赛场就设在曲江芙蓉园,来着数众,热闹非凡。先帝极爱马球,民间也极为流行,当今圣人自幼身体不佳,虽不爱下场,但也爱看马球。端午马球赛圣人也会到场,因而王公贵族包括有些外族客都会参加。卓枝如今是东宫伴读,自然随着东宫一起。
她下了马车远远就瞧见黄维德,因他一身粉衣分外显眼。黄维德是燕同的伴读之一,也是这几日东宫建宁侯府往返的送作业人,卓枝因送作业的事与他熟悉起来。
黄维德在这里,东宫定然也在。
卓枝踮脚张望,半个身着道袍的人也没见着。黄维德爽朗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卓二郎,还不上前拜见殿下!”
殿下?
一身朱色窄袖骑装,更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比她还要高出许多......这是东宫?
东宫总是纱罗道袍,宽袍广袖,道骨仙风。看着与她一般纤弱身形,那时她还想就东宫这幅身子骨怎么做到马上平叛乱的。今朝见他换了身骑射服,英姿勃发,俊秀的容貌平添几分硬朗气,整个人气质大变,不怪她没有一眼认出来。
道袍这么遮肉吗?卓枝天马行空的乱想着。
卓枝上前拜见东宫。东宫扶他起来,温和说:“昨日的文章孤看过了,进步良多,杜沈文笺读得不错,只是你的字......”
卓枝闭了闭眼,心头绝望她还是太天真了,休假难道就只是休假吗?这么短的时间里,东宫还要讲课,为她补齐知识短板,叮嘱她刻苦用功。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东宫想起这几日卓枝的作业,心中满意。果然卓枝并非朽木,只要用心提点定然能成为可用之才。只是字太过娟秀,卓枝少年郎确是不好,他正要说字帖的事,就听到远处一连声的圣人驾到。
圣人驾到,预示着马球赛即将正式提上议程。
不多时,圣人便指了都指挥使刘同师做裁判,铜锣一响,马球赛便正式开始了。分为两队,燕同这一队额间绑红缎,多是皇亲贵胄,另一队则以世家子为主,额间绑蓝缎,还有些官宦子弟间杂其间。
正要开赛,却不知为何叫了停。
卓枝向台上望去,阳光热烈,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消片刻,小黄门过来传旨:“圣人口谕,马球赛人员固定,次次不变,没有新意。今次端午马球赛换个方式赛,双方打乱抽签,组成两支队伍,一支以太子殿下为头,另一支以齐王殿下为首。”
众人便开始抽签,卓枝傻傻上前,被黄维德一把拦住。
他低声说:“你我,自然属于殿下这边。”很快两队边分配好了人选,各自骑着马站在赛场上。比赛热烈,虽然是新分出来的队伍,但双方劲头十足,比分也是你追我赶,咬的十分紧。
卓枝这些年虽然不务正业,不通文墨,但马球投壶这些玩乐之事极为擅长。
那是因寿春县主喜爱,她还小的时候便随着寿春县主日日观看,耳濡目染,她也便自然而然爱上这些运动。自她十二岁起,便一度混在马球场上,与她玩的大多是些少年儿郎,彼此熟悉至极。
今天这场比赛,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卓枝丝毫不惧。她马骑得好,运球稳,发球准,算得上马球场上一员小将。万没想到,东宫竟也是此中高手,虽是初次配合,却很是默契。几个配合,卓枝连中三球,一下子拉开了比分差距。
齐王是圣人长子,刘贵妃所出,比东宫年长两岁。他脾性暴躁,胜负欲又重,眼瞧着卓枝纤弱少年郎,连中三球,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他身边人王璞见齐王面色不渝,忙纵马上前,试图直冲过来,挡住卓枝带球。
此种情形有些危险,如有不慎双方相撞坠马受伤,可绝非儿戏。
卓枝只听身后马蹄声传来,侧目望去,身后有一角飞红闪过,王璞穿的是靛蓝袍,卓枝便没有在意其他。王璞背压得极低马却跑的飞快,他手中持杆,转瞬便到了她眼前。
距离太近,避无可避。
王璞是马上高手,控马技术一流,再加之他纵马而来,左右无人可操作性空间极大。可卓枝身在边缘处,一不小心便会跑出范围,出圈被判下场。如若弃手中球,王璞球到手自然不会追逐,她可避免出圈,还可避免冲撞坠马,自然是上上之策。
“弃赛出圈!”不知谁喊了声。
卓枝不以为意,战意涌上心头。她单腿勾住马背,身体下压,利用自身重量强行扭转马儿方向,用球杆将球一推,那球顺势滚到王璞马下。
席间众人发出惊呼声,突然见马上无人,皆以为卓枝惊慌坠马了。
王璞离得近看得清晰,干脆勒马回身,欲带球前行。
趁他回转,卓枝腿一用力便重回马背之上,斜冲出去,球杆一勾,再度将球控制在手中,巧妙绕过几人,轻轻松松再度将球送入网中!
“胜!”
“这可是当年寿春县主成名绝技回身步,卓二郎高招!虎母无犬子......再加之一招声东击西,漂亮!”
卓枝回首向看台招手,春风得意间想起燕同与她合作默契。便面含得意,引着马向他走去。却见东宫面如平湖,冷淡至极。卓枝不知为何感到寒意,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淬了冰似的......难道赛场上还有谁不长眼招惹了他。
卓枝一时沉默,不知怎么张口。
东宫也不理会他,仿佛这几日他们的交情都是假的,方才赛前的温和友好瞬间荡然无存。分明赢了比赛,卓枝心里却不那么开心,行礼告退,悻悻然引着马回到席上。
燕愚见她骑马而来,羡慕的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疑惑道:“卓二郎才出了风头,怎么还摆着张冷脸?”
卓枝才受到冷遇,听燕愚这么一问,她心里疑惑委屈,便将这些全都说了出来。
燕愚左右踱步,翻了个白眼,斜着眼看他,说:“这,你也不懂?”
“你抢了东宫的风头了!”
卓枝是半点不信,她正色道:“虽然我与东宫不熟,但这种事绝非可能。”
“唉,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你想啊,若放在平日燕同也是大度人儿。可今朝不一样啊,这几日市井传言你可听过了?”燕愚挤眉弄眼的示意他。
这几日卓枝没日没夜的学习,又因圣人下令,根本半步都出不了门,市井传言之说,她是一无所知。
她虚心求教:“什么传言?”
“吓,你还真的不知?有传言说咱们一心入了道的东宫,有了心上人。”
卓枝:“......”
她大惊失色,女主已经和燕同有所关联了?
“你知道吗?那可太烂俗话本了,咱们太子殿下于金市之上一眼万年,一见钟情,只觉得这是前世安排好的缘分。”
“金市?”
这剧情正是原书中燕同第一次见女主的地点。剧情安排好的本没什么,可卓枝心跳的极快,不知为何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
“那女子翠衣红裙,白玉梳,叠翠花钿......殿下专门找了人画出了画像,可惜我没见过,不知是什么绝色佳人。所以你今日抢他风头,实属不该,那女子若在场,定然瞧不见咱们殿下风姿呀。”
听到白玉梳,卓枝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就连半个字都听不见了。
这穿着打扮,不正是前几日易容的她吗?
忽的耳边有道粗狂的男声响起,他说:“殿下寻你呢,快随我来。”
——来人正是黄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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