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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鲛纱吊顶上,凤凰火悄无声息地燃着。
挤满了妖兵魔器的大殿里,入魔神裔和她的侍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颗好看的龙蛋。
刚才听见的声音不假,这里边的龙难不成真要破壳了?
渚幽捧起那颗蛋,不知怎的,手略微发起颤来,就好像是她自己的蛋要破壳了一样。
这龙蛋冷得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捧雪,偏巧渚幽的手是温热的,这一冷一热,像在故作僵持。
“这龙生出来会是什么模样?”撼竹紧张兮兮地盯着,暗暗吞咽了一下。
“不知。”渚幽捧着那颗蛋看了好一会,可却连一道裂纹也没看见,难不成是里边的什么东西碎了……
总不能是龙碎了。
她慌了,颤着手把蛋搁在了边上,生怕手心太烫,把蛋给捂化了。
虽然冻手,可到底不是冰雕的,大抵不会化吧。
渚幽不怕牵扯什么因果,她在九天之上夺了惩戒剑斩了缚神索,魔气源源不断灌入灵海,周遭全是斥责唾骂之声,她双耳嗡鸣头痛欲裂,双眼如被血雾掩蒙,一路朝黄泉天井走去时,也看不清自己究竟伤了谁,又夺了谁的命……那一路她已牵扯了许多因果,这一世怕都还不完了。
可既已入魔,又何必遵天道,何须再还什么因果。
她不过是许久不曾见到这般脆弱又纯净的神裔了,还在蛋里,善或恶全凭她如何教,于是就这么来了兴致。
“龙族小龙子百日之时,我曾在龙宫见过他穿着红肚兜的模样。”渚幽紧张道,“那小孩儿长得人模人样的,胖胳膊胖腿,头顶上立着两个嫩乎乎的角,还挺有意思。”
“生出来就能化人形了吗?”撼竹眼里露出艳羡的光。
渚幽微微颔首,就连气息也略微收敛了些,生怕一口气就把这蛋给吹裂了,“不错,凤凰也是如此,生来便能化形。”
只不过蛋这玩意,就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不能强行将壳给掰碎了,否则生出来的龙崽凤崽会很脆弱,这本质上,就和鸡鸭一样。
“真好啊。”撼竹搓了搓手,“那、那属下要去准备些小衣裳吗,还未生过孩子,也不知该怎么照料,这龙生出来要喝奶吗?”
渚幽顿时有些茫然,过会眼皮一掀,朝撼竹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我又没生过,问我有何用。”
撼竹本来想说,您好歹也是当过仙的,和龙族那般熟稔,哪会不知道。可话刚到嘴边,她连忙又咽了下去。
她家这尊主,可是比谁都憎恶天上那群仙人,也比这魔界里的魔更认真做魔,说她当过仙,怪像是羞辱。
撼竹缩了缩脖颈,心说幸好她没把话说出来,否则脑袋就该搬家了。
那龙蛋只在方才咔的响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像是里面的东西跟她们开了个玩笑。
可渚幽是开不得玩笑的,她端坐在软榻上,一严肃起来,那模样就冷得很。白发冰肌,素白的肩颈、手臂和腿上皆缠着魔纹,真真比这些见不得光的魔更像魔。
过了好一会,撼竹又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咕噜一声,甚是清晰。
渚幽怀疑道:“莫不是又饿了?”
“什么饿了?”撼竹心下一慌,她虽吞了唾沫,可真不是想吃这龙蛋。
渚幽素手一抬,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朝远处指去,“这些、那些灵石,都是这颗蛋用的。”
灰扑扑的灵石四处散落着,有些许还堆高了,像座假山一般。
“这蛋还会吞灵气?”撼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瞳孔陡然一颤。
渚幽微微颔首,“抱着它回来的那日,我明明已经神识归体,但双目依旧不能视物,体内已无多余的灵力供我压制眸中毒雾,后来我才发觉,竟是这规求无度的龙蛋在偷我的灵力。”
说完,她还轻呵了一声。
撼竹心道,谁冒犯自家尊主都免不了被报复一遭,也就这龙蛋只被轻呵了一声,甚至还能好端端地立在软榻的另一边。
“那要不再给它弄点灵石?”撼竹说完才想起来,大殿里的灵石大概已经耗光了。
一道目光斜了过来,上上下下的将她端详了一遍。
那将目光投来的人,自然是她家尊主了。
渚幽看了看那缩着脖子站在边上的侍女,问道:“你的灵力恢复了几成。”
撼竹连忙回答:“属下不争气,才恢复不到一成!”
渚幽面露遗憾,屈起食指在雕了几朵梧桐花的扶手上敲了敲,“魔不愧是魔,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说了要多给灵石我才能办事,这灵石不到位,我如何去得了人间。”
撼竹哪敢应声,她隐约觉得这话有点熟悉,脑子一动,她忽地响起,出尔反尔诸如此类的话,不是自家尊主好好做魔的宗旨么。
“骆清进问心岩有多久了。”渚幽问道。
“约莫有两个时辰了。”撼竹掰着手指算了算。
“两个时辰……”渚幽似嘀咕一般,“太久了,法晶里的那一缕魂怕是出事了。”
撼竹愣住了,“那可是魔主的一魂,即便是只余一魂,其上附着的灵力也是别的魔望尘莫及的,怎么可能会出事。”
渚幽想到曾经呼风唤雨的魔主落得如今这下场,多少有点遗憾,“三魂冥冥中是有所牵连的,如若三魂其一得幸转世,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必会是个三魂不齐的傻子,其余两魂为保那傻子慧根齐全,怕是会自削灵力,最后消失于尘世之中。”
“可法晶中的那一缕魂……听闻还留着魔主的记忆啊,怎能说消失就消失。”撼竹急道。
“不错,怎能说消失就消失。”渚幽饶有兴味地点了头,“所以第二主才在问心岩里不肯出来,他不能让魔主的那一缕魂消失。”
撼竹默默无言,琢磨不透自家尊主的心思。
渚幽摆摆手说:“你去稍稍玩弄花盆里那株荷花。”
“玩弄”二字一出,撼竹严肃而紧张的神色稍有破裂。
“快去,就是你亲手放进花盆里的那株,别找错了。”渚幽连忙又说。
说完,她低头又看向了那颗龙蛋,心说她真是为了这蛋付出了太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魔域疾苦,见不到骄阳明月也就罢了,还到处皆是黄沙,魔族的人还生性懒散,做生意老爱偷奸耍滑,到头来谁也挣不着钱,穷得很。
这龙蛋跟了她,也只能过苦日子了。
幸而她还有这么一座众魔腾出来的宫殿,否则就得大漠拾荒,四海为家了。
殿门一侧花盆里的荷花饱受欺凌,差点被掐出汁来。
蹲在花盆前的撼竹,一边掰着荷花的花瓣,边在心里赔罪,这是尊主让她做的,她本意并非如此。
想着想着,似乎是终于悟到了自己身后有人撑腰一般,掰得还更起劲了,反正这锅不是她背。
过了好一阵,殿门外又响起了那荷花妖的声音,和上次比起来,这声音战战巍巍的,细得就跟要断气了一样。
端坐在软榻上的黑衣尊主挥了一下手,殿门便自行打开了。
红蕖刚迈进漆红的门槛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大人可饶了我这贱命吧。”
整个大殿回荡起她的哭喊声,那阵仗,想要把屋梁哭塌般。
渚幽觉得有点丢人,又动了一下手指,大开的殿门登时又合上了,那绕梁的哭啼声顿时被隔在了大殿里。
“饶你可以,但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渚幽好商量地道。
“大人尽管吩咐。”红蕖磕了一下头,在把头低下来的时候,悄悄往那盛着她本体的花盆斜了一眼。
撼竹早在红蕖进门时就收了手,下颌一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渚幽弯了一下唇,“你去问心岩,告诉第二主,我这杂毛鸟眼里只有灵石,无恶不作,还拿本体来威胁你,其心可诛,这样的神裔哪能和魔族一心。”
红蕖一听就懵了,这些话她虽然没少说,可被人抓包还是怪尴尬的,“我、我……”
“先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怎现在就犯口吃了。”渚幽假心假意地担忧道,偏偏她眉一皱,本就低垂的眼梢竟透出了几分真诚来。
“大人,我知错了!”红蕖连忙道。
“谅在你是魔,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也情有可原,只是你若不帮我把话带到,我仍是会剪了你的根茎。”渚幽认真道。
红蕖连连应声,连滚带爬地走了。
半晌,大殿里又只剩下渚幽和她的侍女,还有那颗没有动静的龙蛋了。
殿门一合,刚刮进来的一股裹挟着黄沙的风朝软榻扑了过去。
软榻上端坐的人眼皮微掀,银发上墨色的珠串微微动了动,她连手也没动,扑来的黄沙登时被拨到了两侧。
撼竹这才问道:“尊主为何要让她到第二主面前说那样的话。”
渚幽本不想解释太多,可偏偏这绿毛孔雀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只好说道:“让荷花妖到骆清面前将我贬损一番,显得我孤立伶仃,二来,好催催他快些将灵石交出来。”
“三来,骆清便知晓我早得知了他进问心岩这事。我知道他进了问心岩,自然也能猜得出他在问心岩里做了什么,他瞒无可瞒,为了保那一魂,思来想去只能托荷花妖把我请过去。”渚幽往后一倚,顿时又坐不端了。
撼竹恍然大悟,“可若是第二主不请呢。”
“那我便只能硬闯了,只是此举多少有点自贬身价。”渚幽有点愁。
话音刚落,立在一边的龙蛋又咯吱响了一声。
渚幽头一扭,只见那蛋壳破开了个尾指指头那么大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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