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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商默不作声, 眼眸微微眯起,似在打量她的境界。
上古朱凰已化境入臻,若是他手上没有无渊, 定不是对方的对手,然而他现下赢就赢在, 手里拿捏着一个就连九天也不解全貌的无渊。
他轻笑了一声,“大人近段时日四处奔波, 有劳。”
“确实有些疲乏。”渚幽眼眸一抬,眼梢凤纹朱红一片, 更显可怜无辜。
可观商哪会觉得她无辜, 他颅骨还隐隐作痛,嗤笑了一声说“若我未猜错,大人还在我身上施了个小术法,就是因这术法, 我才迟迟不敢现身啊。”
他口中所说的术法渚幽又怎会不记得, 可不就是先前拍碎了他的颅骨之后下的那万里弑魂术么。后来她又试了两次, 可惜观商离得远, 术法根本不奏效。
渚幽眼眸一弯,停在了十尺之外,这么点儿距离不近不远, 恰好说话能听得清,“你两百年前将我陷害, 我施个术法怎么了, 只能你想我死, 还不许我还手”
她轻哂, “莫要忘了, 如今我若真想取你的命, 可谓是轻而易举。”
若是她心有此意,只消掐个诀,观商身上的术法便会生效,只是不知,观商会如何脱身。
观商沉默了下来,却好整以暇地笑起,好似在盘算什么伎俩。他肤色黝黑,眸光又阴恻恻的,此时站在黑暗之中,就好似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慢悠悠开口,问道“不知大人这么煞费苦心的,是想从我这取什么好处”
“我并非要夺你的共主之位。”渚幽甚是坦白,她确实不图这么个苦差。
“大人倒是明说,若不明说,我又怎好同大人联手。”观商瓮声瓮气开口,声音甚哑。
“你当你的共主,我只要一隅安宁之地。”渚幽眸光微敛,“你也知我先前是住在魔域大殿,可惜后来出了来,实在不好回去,如今连个安身之处也没有。”
“大人已复苏灵相,为何不归九天”观商一字一顿,正在同她周旋。
渚幽料到他会这么问,笑道“你说九天有何用,被你蒙骗至此,还害得我筋骨俱断,我回去做什么。”
“大人倒是明白。”观商咧嘴一笑,他抬手朝自己的颅骨摸去,其上疤痕明显。
“况且我如今即便复苏灵相,脊骨中魔气未全然消退,非神亦非魔,已不受三界约束,回九天不是为自己寻不自在么。”渚幽眼眸弯弯,薄红的唇微微动着,语调甚是温和柔软。
“大人想自在,为何不当共主。”观商又挖了个坑。
渚幽睨着他道“这等劳心费神的事,我从未想过。”
一旁月隐垂着眼眸,一声不吭地站着,只想着入了此局,即便她自保不能,也得保下妖界。她本就心力交瘁,如今听这一凰一魔弯来绕去的话,着实费心神,听得左耳进右耳出的,实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半晌,观商说了个“好”字,他约莫还不知华凌君的转生已又泡了一回往生水,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问“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我为何要将乔逢生掳走。”
渚幽眉一扬。
“乔逢生乃是九天仙君转世,这仙君两百年前入过浊鉴,见到了天帝的所惧所惊。”观商盯着她,不紧不慢道“天帝所惧所扰皆是由我而起,此事尚无第五者知晓。”
“除了你、天帝和那仙君外,还有谁知。”渚幽顺着他的话问道。
“坤意。”观商开怀一笑。
渚幽心下了然,这当真与她和长应猜想的一模一样,看来坤意早已被吞得连骨头也不剩了。她佯装惊愕,问道“坤意也中了你的计”
“不错。”观商微微颔首,神情已得以至极,回头对月隐道“你那十万妖兵,备好了么。”
月隐不敢朝渚幽看去,生怕观商看出什么,她双目一阖,神识从上禧城上缓缓沉下,如湛蓝的水流一般缓缓流淌开来,落进了妖界。
顷刻,她睁眼道“已在宫门之外,不知魔主想如何用我的妖兵。”
观商双目紧盯着渚幽,似是说予她听,“这十万妖兵一会随我进无渊,我只消一声令下,天宫便会被魔兵包围,而你这十万妖兵,我要他们去将凡间占据。”
月隐瞳仁骤缩,干涩开口“去凡间”
“既然要做三界共主,怎能将凡间遗下,凡间已有魔门,不过十万妖兵,转瞬便能到凡间。”观商声音嘶哑,说得倒是轻松无比。
他话音稍顿,望着渚幽道“还望大人同我去一趟九天,这九天神光灼得我浑身不舒畅,劳烦大人展个翅,替我遮一遮,我再慢慢详说,这坤意究竟是如何中计的。”
他使唤得太过顺口,渚幽细眉一抬,险些以为自己是观商手下的小丫头。她问道“此地离九天有千里之远,莫说将其包围,你那些魔兵怕是刚上云端便会被天兵觉察出来,莫非你有别的法子上九天”
观商意味深长,“自然是从无渊过去,这些魔兵尚藏在无渊之中,如何也不会被发现。”
渚幽见他笑得一口森冷的白牙合不起来,也跟着笑了一下,竟允了下来,“好,不过是展个翅遮遮炎辉,这有何难。”
“大人爽快。”观商眸光沉沉,倒看不出他眼里还余下几分疑虑。
渚幽轻哂,抬手将衣襟扯了扯,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料从长应的逆鳞上一刮而过,心尖骤痒。她道“那还劳烦魔主带我进一进这无渊。”
先前她漫无目的地在里边闲逛,半晌也寻不到个出口,亦未见到观商的魔门,她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观商带她见识见识,这无渊是如何勾连三界的么。
她此刻施不得那弑魂术,观商若就这么死了,她怕是再过百年也弄不清楚这无渊的玄妙,如此大个窟窿留在此处,迟早还会被他人利用。
长应定也是这么想的。
只见观商抬手一勾,一侧敞开的无渊裂缝里传出声音道“主上。”
观商压低了声音,沉沉道“十万妖兵已在宫门外等候,你且带他们下去凡间,而妖主,还请与我一道。”
他分明就是忧心月隐会从中作梗,故而要将月隐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月隐眸光骤黯,她垂在身侧的手掐紧了,心道观商当真阴险,若要将凡间占据,势必会沾染无数人命,届时孽障因果一并降临,这可是降在这一众妖兵头上,而他手下的魔
真是一点儿事也没有。
从上禧城闻讯下凡的一众妖魔,便也是着了这观商的道。
魔这一物当真阴险狡诈,放逸其心,纵恶而不知忏。
那魔物从无渊中步出,身形甚是庞大,裸露的上半身上全是魔纹,就好似穿了件暗纹遍布的衣裳。他拱手道“是。”
不料观商眉头一皱,似乎还有些许不满,他蓦地又朝月隐看去,缓声道“这十万妖兵向来只听令妖主,不知妖主能否将妖玺借来一用。”
渚幽站在远处,眼眸略微一斜,朝月隐看了过去。
这妖主面色苍白如缟,闻声竟乱了气息,她喝下的万枯藤正在攫去她的生息,她从中涨出的修为越多,就越发虚弱。
月隐抿着唇,瞧见那朱凰双目微眨,于是她便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手一翻,便将那妖玺拿了出来。
这妖玺一现,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怔怔道“王上”
侍女刚喊出声,便被无形的气劲扼住了脖颈,她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
月隐见状将妖玺紧握不放,慢声道“我这侍女不大懂事,日后定会严加管教。”
那气劲随即一松,侍女捂着自己的脖颈躬身急急喘气。
月隐这才将五指松开,手一挥,那沉甸甸的妖玺便朝观商飞了过去。她道“妖兵听令此物,魔主且放心。”
观商将妖玺抓了个正着,抛起掂量了一下,又将其给了自己手下那魔,“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上此物。”
那魔将妖玺接住,沉声道“遵命。”
言罢,他的身影陡然化作一团魔雾,倏然被烈风刮出了百尺远。
渚幽察觉那烈风从自己身侧掠过,垂在指尖的手微微一动,将一息分了出来,覆在了那魔雾之上。
凡间魔门一开,届时必定难以扭转局势,藏在凡间的众妖魔定会恣意肆虐,四处扫荡,她得施个小伎俩,好知道这魔会从凡间何处出现。
那黑雾并未发觉自己身上黏了一物,就连观商也未觉察出来。
渚幽如今非神非魔,故而这一息也甚是寡淡,无色无味,轻易还真觉察不到。
她眼帘一掀,眸光从这遍城的无渊裂缝上一扫而过。纵观这三千年来的灵丝,她已许久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血澎湃至极,就好似盼着这一场鏖战快些来临。
她并非好战,而是因有胜算,故而才如此渴盼。
这上禧城中的上千裂痕好似欲撕欲大,像是一双双魔瞳睁大了眼。
渚幽手一抬,慢腾腾地按在了胸口上,长应的那一滴心头血正在她的心尖上转悠个不停。
她淡声道“既然妖兵已就位,那我们何时启程”
观商手一抬,比着一侧那大敞的无渊裂缝,哑声道“大人已进过无渊,我便不多先容,我同你说说这坤意,究竟是如何落入我掌心的。”
“好。”渚幽拖曳着那绸裙,银发被逞凶肆虐的魔气刮起,皎皎如月的脸全展露开来。
她盼着在她入无渊得知其中玄妙后,长应便能抹去九天魔门,否则这场厮杀定是避免不了。
“大人,妖主,这边请。”观商哑声道。
渚幽步入无渊,而月隐和观商紧随其后,在他们俱踏入无渊之后,那上千裂缝纷纷隐去。
上禧城中那如魔眼般的裂痕全数合紧,而那龙息冻成的冰川悄然化尽,露出了底下那被悬荆斩出的沟壑来。
被困在冰中的屋舍亭台全数露出,这龙息一消,藏在底下的一缕神识迎风而去,直赴九天。
有幸避过这一劫的水妖探出头来,朝远处张望了许久,才敢确定这漫天敞开的缝隙当真合上了,她连忙把猫妖从水里提了出去,生怕这猫被水吓得咽了气。
猫妖哆哆嗦嗦地坐在池边,将脑袋狂甩了几下,企图将水珠全都甩开。回过神后,他才发觉这上禧城似乎恢复如常了,小心翼翼地跃上了屋檐,当真瞧不见半个裂纹。
他垂头看向池里的水妖,怵怵道“走了”
水妖颔首,软着骨头从里边爬了回来,一凌身便落在了飞檐上。她直起身,掩在头发间的双眼缓缓一转,朝远处的街市看去,当真见不到那一个个魔瞳般的裂缝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眸光骤然一顿,眼里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猫妖方才被吓坏了,见她神情一变,连忙问“怎么了”
“你看。”水妖抬手朝远处那冰川指去,“那一片冰怎么不见了。”
猫妖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瞧不见那一片冰川了,被玄龙劈出的沟壑显露了出来,地下漆黑一片,看不出个明堂。
“你可记得这沟壑是谁留下的,先前的玄冰又是因谁冻起的”水妖问道。
猫妖不敢提及那玄龙的名号,只道“九天那一位。”
“看来魔主现身一事,九天已然知晓,这一场鏖战怕是免不去了。”水妖颤了一下,腰一塌又趴了下去,叹了一声道“莫怕,我们就在这,哪儿也不去,他们既然走了,应当不会轻易回来。”
猫妖颔首,怯怯道“听你的。”
水妖又叹,“只是不知祸鼠娘娘如今在凡间何处。”
凡间龙脉如今尚无动静,这龙脉几乎横贯东洲,盯头就盯不住尾,即便首尾能未被遗落,中间这一段也会脱漏。
祸鼠和撼竹左右为难,心道这朱凰是有心刁难她们这两只小妖,纵观九天,能独自看牢这凡间东洲的,怕是只有九天玄龙了。
玄龙那一缕原潜藏在玄冰底下的神识在离了上禧城后便直上九天,如烟缕一般飘进了天宫大殿,慢腾腾地缠在了长应的食指上。
众仙神惶惶,“观商既已寻到界外天地,为何还要回来”
长应将神识摁回眉心灵台,“界外容不得他。”
不动佛微微颔首,捻着佛珠默不作声。
“观商已入无渊,又召十万妖兵下至凡间,诛邪神君何在。”长应寒声道。
大殿中,诛邪神君陡然起身,躬身拱手。
长应淡声道“你携天兵下凡,天宫有我镇守,无需担忧。”
她略一顿,朝玄顷看去,“还望天帝能调集凡间值仙,速速赶往下界龙脉所在。”
“听凭神尊差遣。”玄顷展开案上卷轴,以手作笔书下法令,写成后他将卷轴一合,朝诛邪神君掷了过去。
诛邪神君稳接在手,快步步出大殿,当真雷厉风行,连片刻也不多留。
大殿忽地又静,一众仙神神色担忧地朝玄顷望去。
一仙问道“既然观商借用了界外神力,我等如何化解”
长应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那得知晓观商是如何化用界外神力的。”
众仙神神情骤变,又一仙着急道“现下观商已赴无渊,想来顷刻间便能抵至九天,我等现今尚还不知要如何花解这界外神力,如何敌得过观商”
他面色苍白,咬牙切齿,“神尊,此事事关三界,慢不得啊”
长应冷漠道“她在观商身侧,想来很快便能探查清楚。”
那说话的仙蓦地倒吸了一口气,一听便知这个“她”指的是谁,可不就是那复苏了灵相的朱凰么。九天何德何能,在降罪于她后,还能得她全心相付。
玄顷眸光一动,哑声道“我以为,那位不会再心系九天。”
“她哪是心系九天。”向来冷漠似冰的玄龙眸光一柔,唇角似乎扬起了丁点弧度。
她模样依旧冷清寡淡,然隐约好似有些得意。
长应心道,她哪是心系九天,她心系我。
我要她心系于我。
玄顷蓦地站起身,一时间好似苍老了许多,却也像是释怀了一般,他朝长应走近了一步,说道“既然观商已入无渊,那这九天魔门还是早些关上为好。”
他意已决,分明是不想活了。
他朝在座众仙望去一眼,眼中并无不舍,只是手一起一落,朝自己坐了千年的华座轻拍了一下,似乎将此间种种皆已放下。
长应金眸一抬,朝他望去,“既然如此,我便替你断去这枷锁。”
玄顷颔首,“劳烦神尊。”
捻着佛珠静坐的不动法王手一顿,侧头朝他静静地看了过去,他并未阻止,只是看着九天玄龙将细长的手指抵在了天帝眉心。
长应寒凉的神力已沿着食指钻入了玄顷的灵台,裹上了他的灵相。
玄顷合上眼,面上无喜无悲,淡声道“我若泯灭,三界俱会知晓,神尊怕是得辛苦一阵。”
“你说,”长应抵着他的眉心,“我会不会如你的意”
不动佛料到如此,收敛了目光又合眼捻起了佛珠。
长应抬起垂在身侧的左臂,总觉得心血燥热一片,还在胸口下乱撞个不停,她将食指轻点在自己的脖颈上,微微张唇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那一片逆鳞便是从她的脖颈上剥下来的,如今那处痒得很,心头血也在沸着,分明是渚幽抚了她给的逆鳞,还动了念。
她寻思着,等此事一了,得将那凰鸟逮到自己身侧,她还得向祸鼠再讨些东西,上回学得还不够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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