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宋圣武二十一年,方一桐这一梦已经十年之久,她也全然接受了自己穿成自己笔下人物的事实。并从干瘪瘦小的小女孩出落成了十九岁水灵灵的大姑娘,不,是水灵灵的帅小伙!

    “小姑奶奶,你给我下来。”

    帅小伙墨发高束,锦袍在身,窄腰箭袖,一动一静间,袍袂轻扬,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恰似临风一玉树,风流自成一派。妥妥一枚鲜嫩的小帅哥模样,真招人稀罕。正仰着头冲着院中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吼道:“你以为爬上梧桐便成了凤凰了?再不下来信不信我亲自上去逮你?”

    高高的落尽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梧桐枝头坐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正悬着脚晃悠着:“你每次都说亲自上来抓我,可是每次都让小花来抓。方一桐你就是个骗人的鬼。”

    “好好好,我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都十二了,我让小花去抓你是因为……因为我是男的。”

    湛流霜瞪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子:“你是我哥,你同湛流云没甚区别,都是我哥,有什么男女之别?”

    方一桐最怕孩子了,当初每逢过年,堂兄堂姐家的娃能把她的房间给掀了,更可恨的是没日没夜的闹腾,闹腾到一整个春节她一章小说都更新不了,所以方一桐小孩过敏。神奇的是饶是如此,她居然不知不觉中把湛流霜给拉扯大了。

    “小姑奶奶,我答应你,等太子册妃结束,我一定随你们回淮安,可以下来了吗?”

    湛流霜咧嘴笑了,露出两枚浅淡的梨涡:“这还差不多,你跟小花说,上来抱我的时候轻着点,她力气比看家护院的家将都大,上回差点没把我给勒坏了。”

    一直候在树下等兄妹谈判结束的小花毫无灵魂地回答:“小的听见了。”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堂堂郡王府的小姐,每天上蹿下跳跟个泥猴似的怎么不说?

    方一桐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搬了一箱瓷器走出门去。初冬的暖阳打在她的侧颜,就跟度了一层浅金色般,越发显得耀眼了。

    这些年坊间都说整个淮安城最好看的男子都长在了淮安王府,那就是二十岁的小王爷湛流云和十九岁的老王爷义子方一桐。

    这湛流云自幼体弱,虽是虎门之子,偏生就了一副清削薄瘦的模样,温柔雅致,如玉如琢,是个端方的人儿,更平添着几分病态,不免有些人见生怜,弱不禁风之感,是为病美男。

    方一桐与之相较,便如同烈日与皓月,那一个若是清辉淡雅,这一个便是爽朗大方,性子更是比样貌更加明朗亮眼,颇有虎门风范。

    淮安府里两位妙龄公子皆临弱冠,湛流云更是袭爵多年,虽说没有实职却也是正正经经从一品的郡王爷,按理说来身边也该有一两个伺候的贴心人儿,奈何偏就没有。

    方一桐身旁也不过一个从小伺候的丫鬟,叫小花的。

    公子身侧空虚,自然便是妙龄女子们芳心暗许的对象,但是,这淮安城上上下下一片芳心,许的大多是方一桐。

    此话说来……有些长。

    话说八年前老王爷湛山峰丹阳城一战,不仅收复失地,把被南夷掠去的几座城池夺回,更是将南夷降维打击到跪地求饶,连上三道降书,割地赔款,俯首称臣,奠定了边境百年之安稳。

    这,是何等的功勋!

    老王爷声望登时如同坐着火箭一般升了不晓得多少,朝野交赞一片。

    自古功高者多被帝皇忌惮,老王爷深谙此理。是以,丹阳战后,便主动交还兵权请辞归田,带着大大小小三个娃到了淮安,过起闲散异姓王的生活。

    奈何异姓王终究是异姓王,饶是闲散如斯,再不问朝堂之事,皇帝还是多多少少惦记着这位享有战神之称的老臣。于是,圣武十二年一道圣旨下来让老王爷送子入京为皇子伴读。

    也就是这个伴读,读出了些不一样的事情来。

    当年就读于文昌阁的皇子共有三位,外加几个亲王世子,拢共七八个人。

    其中数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最为拘谨,除了课堂之上必要的见面,极少与众人交流打闹。

    而四皇子南宫烁则是最受先生喜欢的一个,他文静早慧,年纪轻轻就早早通晓君子端方之事,更是行坐之间颇有礼法教诲,却又没有二皇子的拘谨和紧绷,是为众学子的典范。

    然而,就是这位端方的皇子,与淮安前去伴读的同样“端方”的以前的世子现在的小王爷湛流云之间产生了那么点不太一样的情愫,后来又因为某些原因,这点情愫被一传十十传百,发酵再加工,便成了四皇子南宫烁与小王爷湛流云之间矢志不渝的忠贞之情。

    是以,人人皆默然认为小王爷就是当今的瑞王爷当年的四皇子殿下的私有物品,不得觊觎。

    将一箱瓷器小心安置到马车之上,方一桐望着北方默默叹了口气。

    当年写这篇文的时候为了烘托故事情节更是为了吸引读者,可劲儿把南宫烁往阴鸷的,阴晴不定的,变化多端的,甚至有些心狠手辣里写,不晓得如今那个端方小君子是不是真长成那么个模样。

    “公子。”王府管家陈守德抱着几卷书画出来,看见方一桐正站在马车前发呆,连忙走了过来,“天冷,等装好车了再出来。”

    方一桐失笑:“陈伯莫不是把我当成流云了?王爷体弱,经不得冷风,我可强壮着呢,吹一吹无妨。”

    “刚刚小姐又闹了?”陈守德看着眼前这个刚刚退却稚气的年轻人,心头不免微微一动,有些心疼。

    自从七年前老王爷骤然病逝,湛流云缠绵病榻,淮安王府顷刻间便如同高楼塌地,莫说风光,连起码的日子都差点儿过不下去。

    得亏老王爷的这位义子,用她那消瘦的肩膀挑起了大梁。

    虽说这些年来也做了些不甚靠谱的事儿,但终究是带着大家伙度过了风雨飘摇的那一段日子。更是对小王爷和小姐呵护有加。

    “流霜过了年也不过十三,还是个孩子,活泼些闹腾些正常。”方一桐不以为意。

    陈守德点了点头,趁着身边没有下人,低声道:“此次进京,我这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你说当年的事会不会……”

    方一桐截过话茬:“不会……众所周知,当年咱们小王爷在京伴读才满一年,就接到老王爷殁了的消息连夜赶回淮安,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一个月的行程愣是缩成十天,一进王府大门就一头栽了过去,之后好好歹歹病了这些年。这人啊,病得久了,容貌变了些其实没什么,都是说得过去的。”

    陈守德敛着眉点了点头:“也是,这些年王爷长大了,公子你也长大了,小伙子长开了终究是会有些变化的。”

    方一桐拍了拍陈守德的肩,挑眉一笑:“再则,等咱们到了京城,早已是冰天雪地。这天寒地冻的我也不喜乱走动,什么拜谒走访的咱小王爷身子不好,能推的就推了,推不了的就你陪着流云走一趟。他们就见着流云一人,自然不会多心,等……”方一桐蓦地笑了一下,“等来年开春我打算去一趟丹阳,到时候我一走这些事也就翻篇了。”

    “刚刚你是骗小姐的?”陈守德皱了皱眉头,“咱们进京不就是参加太子大婚吗?过了年也该回来了吧?”

    “或许吧。”方一桐不置可否,回身又指点着下人们装车去了。

    此前一个月,接到圣旨,说是当今太子将于腊月初六册妃大婚,召各封地王爷进京以贺。

    从接到圣旨开始,忙忙碌碌准备了快一个月,今日终于打点启程。

    湛流云湛流霜兄妹,并着陈守德都以为这不过是去去就回的事情,顶多明年开春就能回淮安。唯有方一桐清楚,故事的正文可就从入京后俩男主重逢开始的,哪有那么容易回来。

    不过方一桐早已打定主意:她为了不当他们爱情路上的绊脚石,违背原剧情做了男子打扮,成功地避开了老王爷指婚一事的的确确改动了些许后续剧情,使得情节发展偏离轨道。等到了京城,她想点法子把俩男主推回到正轨,让整个故事回到原剧情脉络中去,到时候她这枚可有可无的炮灰就可以功成拂袖,浪迹天涯去了。

    不等她准备浪迹天涯,淮安府衙的知州大人递了帖子登门拜访来了。

    “听闻小王爷要回京,下官特来相送。”

    知州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两撇八字胡挂在嘴角平添着几分奸猾和滑稽。坐在王府的客厅中,滔滔不绝。

    方一桐不大喜欢应酬,除了最艰难的那几年,对于这些虚与委蛇的事情皆是能推则推,奈何这知州当年还算有良心,帮过王府一些,这临走了总不能就给人留个不知恩的坏印象。

    方一桐耐着性子听着他那连绵不绝滔滔江水一般的话语。

    “自老王爷迁到封地算起,如今也有十年了,这小王爷也算是下官看着长大的。”捻了捻胡须,又道,“虽说小王爷一直身子骨不大好,鲜少露面,但是桐公子您咱们熟稔得很,是以这要走了,下官好歹是要送一送的……”

    方一桐有些头疼。

    当一本书变成现实世界的时候,那些大笔一挥的十年后二十年后,都变成了一分一秒都逃不过的日子。

    老王爷过世后这些年来,多少官员瞧着淮安王府要倒,谁不是趁机前来揩点油水,占点便宜?

    虽说后来被他用些手段给应付过去了,却也不乏换个思路继续来占便宜的。

    特别是当湛流云和南宫烁的绯闻满天飞的时候,谁不想搭着这条线直接攀附上四皇子,平步青云?

    所以,这知州前来送行是假,攀关系是真。

    可如今方一桐自己心里对于南宫烁都是没底的,如何能帮得上忙?

    可是这么说出去,你敢说,人家可不敢信。

    方一桐摸了摸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也罢,就算是给俩男主日后发展推波助澜添上最后一把火吧。

    方一桐褪下扳指,摩挲了一下:“瑞王当年与我家小王爷交情甚笃,赠了不少物件。这枚扳指就是其中之一,是我家小王爷转头赏给我的。如今小王爷身子不爽,不方便你我叨扰,那不如就将这枚扳指转送给大人,留个念想。往后有缘再见。”

    知州三角形的眼睛瞬间精光四射,将两手在深色锦袍上擦了又擦,才恭谨地接过扳指,“公子放心,不管你们去京都住多久,淮安的府邸我都会帮忙照看着。”

    “那就有劳了。”方一桐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将人送了出去。

    “又是来要东西的?”湛流霜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堂拐过来的屏风后,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只是小眉头皱在一起,显得老成持重了些。

    方一桐不由失笑:“瞧你那眉头皱的,倒比陈伯还操心了。”

    湛流霜几步走到方一桐面前,扬起小脸认真看着他:“这些年哥哥身子弱,我又年纪小,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你在照应。早些年就不说了,人人都想欺负一下我们,你把四皇子的东西拿出来,半是贿赂半是威胁才让那些个不敢对咱们如何。但是如今我也长大了,王府的日子不似当年那么难,你又何必做些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情?”

    方一桐心头一暖,当初写这个小妮子的时候只把她设定为一个不让须眉的独立女性,不曾想还这般地暖到了自己。

    方一桐揉了一把她头顶,道:“不过是枚扳指,咱这就要走了,也别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不是。”

    “这是一枚扳指的事情吗?”湛流霜掸开他的手,“别总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方一桐失笑:“是是是,我这扳指往外一送,又不晓得外头要怎样编排你哥和瑞王殿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

    湛流霜蹙眉:“自我记事起,我哥便是日日养病,鲜少过问府里的事。且他既然将四皇子相赠的物件都给了你,自然就是由你处理,送谁不送谁你有权做主,至于传不传绯闻那又如何,清者自清。”

    “那我们的小姑奶奶缘何不高兴了?”

    “我不高兴的是你总是一心为王府着想,也不想想自己。虽说还有一年才弱冠,搁在别人家这个年纪就算没娶亲,也早订婚了,你倒是从来不为自己打算。”

    方一桐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小年纪操心的倒是不少,那你哥还比我大一岁呢,为何不去说他?”

    “为何?你没听见外头都怎么说我哥的么?就这样的名声再加上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哪家正经闺秀愿意嫁他?”

    “霜儿就如此瞧不上哥哥?”湛流云披着大氅,慢慢走过来,佯怒着质问。

    “谁叫你不好好喝药,总将自己这么病歪歪地拖着。”湛流霜嘴里厉害着,手却早已将湛流云搀了起来,“若是你家妹妹嫁人,你能挑一个病秧子么?”

    湛流云失笑:“霜儿言之有理。”话落牵扯到胸腔便掩嘴闷咳了起来。

    湛流霜一脸心疼地抚着他的背数落:“一桐给你备下的那些放风寒药你准是一样都没用,所以天一冷久病就复发。不受罪么?”

    湛流云病着,一病七八年。方一桐知道最初是真的病了,后来就一直病着……

    “行李还没装好,你怎不在屋里歇着,到时候了我再去叫你。”

    “无妨,每日闷在屋里也怪没意思的。”湛流云扶着椅子坐下,拍了拍湛流霜的手,“霜儿先去看看要带的东西是不是都带上了,我与一桐有话说。”

    湛流霜看了眼自家哥哥又看了眼方一桐,点头离开了。

    “还在担心瑞王?”方一桐在他旁边坐了,顺手倒了杯热茶推过去,“你且信我,瑞王真不会为难你。”他爱你还来不及,不过有时候方式倒是有些别致,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湛流云轻轻摇了摇头:“我就是一个病秧子,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没什么怕不怕的。何况你讲当年之事事无巨细都与我说了不下十遍,我必是能蒙混过关的。我只是觉得刚才霜儿说得对,你这些年尽为王府操心了,而我身为兄长也不曾为你张罗过什么。自然淮安之地也没有哪家闺秀能配上你的,所以我想着等回了京城,便托人为你物色,必定寻到你满意的为止。”

    “别。”方一桐一口茶水呛了出来,“霜儿小,瞎操心,你怎么还跟着瞎起哄呢?”

    湛流云看着方一桐,半晌,叹口气:“这些年外头疯传我与那瑞王有分桃之谊,可是你我自知当年与他同窗的是你,而非我,而这些年来我未曾见你对哪家姑娘有过亲近之意,难不成一桐你……”

    方一桐边拍打着洒落在衣袍上的水渍,边连连摆手否认:“流云你别乱想,我不是同性恋,真不是。”

    湛流云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下意识还有些许落寞:“那便好,方将军一生英勇,就留下你这一点骨血,若是你真的断了,那方家的香火岂不是后继无人?”

    香火后继无人的不是方家,而是你湛家。方一桐默默想道,你只是还没意识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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