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方一桐坐在马车上有些思绪难宁。
南宫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南宫敏扔进太液池,若是没有个强有力的理由,莫说马淑妃不肯罢休,皇帝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搞不好还会将南宫敏上一回的事情算到南宫烁头上。
而南宫烁,是个黑锅不怕多,解释很多余的主。
头疼啊。
可是,南宫烁为何要将南宫敏扔进太液池?
原剧情是因为南宫敏试图将湛流云劫走,从而惹怒了南宫烁。但是这回,湛流云跟这件事情似乎压根搭不上边儿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方一桐后脖颈依旧疼得厉害,她揉了揉,靠在软垫上:“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不然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敢打作者的角色绝对不是一个好演员。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又进了城。
虽然不是瑞王府的车架,但是有个钱总管在,一路上畅通无阻地到达了目的地。
“桐公子,别院到了。”钱总管掀起帘子,笑眯眯地将人扶了下来。
瑞王府别院——“熙和园”!
他娘的南宫烁,方一桐狠狠踹了一脚马车轮子,亏我还在替你担忧,你却跟我玩儿。
“瑞王府别院?”方一桐气得发笑,“真好啊。”
钱总管微露赧色:“桐公子请吧。”
方一桐无奈地迈开步子,转头看了眼亦步亦趋的司甲司乙,又看了眼钱总管,伸出一只手:“告诉南宫烁,明年,房租,五十万。”
钱总管乐呵呵在前头领路:“这别院的事情都是乔侍卫在管,老奴只是奉命来照顾桐公子。”
守在宫门外的乔开无端打了两个喷嚏,紧了紧衣裳:“爷,咋还没出来呢?”
御书房。
皇帝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压着怒意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南宫烁一派无所谓地立在下面,懒懒抬起头:“太子大婚。”
“你还知道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先是穿成那般在穗英殿闹了一回,又将敏儿扔下太液池,你到底想要如何?”
“不如何。”南宫烁轻轻哼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垂手立着。
皇帝压抑着低咳了几声:“这么些年了,你心里再不爽快也该过去了,每每如此到底想怎样?”
“过去?”南宫烁嘲弄一笑,“是啊,八年了,该过去了。可是有些人偏偏就要旧事重提。”
皇帝愣了一下,忽而变色:“敏儿?”
南宫烁不置可否:“南宫敏说他知道我一个秘密,要是我不听他的他就将秘密公之于众。”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皇帝,“我南宫烁,活了二十三年,唯一的秘密便是此事,您觉得他说的秘密是什么?”
皇帝面色又是一变:“不可能,不可能。马淑妃都不知道,敏儿又如何得知?”
“那您去问问南宫敏便是了。”
皇帝如同被抽干了力气,挺直的背忽地就卸了力气,猛地咳嗽了起来,惊天动地。引得守在门外的总管太监何钦连忙进了来。
“皇上,皇上,来人呐,快传御医。”
“儿子告退。”
在皇帝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和御书房宫人们杂乱的脚步声中,南宫烁慢慢退了出来。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檐下和宫道边的灯笼已经燃起。
南宫烁一步一步走下长阶,心中犹如腊月夜风一般,悲凉。
“爷。”乔开迎上来,将大氅给他披上,“咱回府还是熙和园?”
“人安顿了?”
乔开看了眼身边的家将,家将上前一步回禀:“回殿下,已经安顿在了熙和园,司甲司乙在旁边护着。”
南宫烁点了点头,在乔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回府。”
上得马车,南宫烁靠在车里,头开始隐隐作痛。躺在长毛毯子上,心一点一点往深渊里沉。
马车轻轻晃动着往前走。
他抬起一只手挡在脸上,遮蔽了车内唯一的光源——小几上晃动的烛火。
“此去淮安,少说也是几千里,你一个人如何能行?”少年南宫烁担忧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抬起脸来,唇角微微开裂,面色惨白,但是眼神依旧明亮,却带着无尽悲伤。
他拂开散下来的鬓发,侧着身子靠在车厢上,挤出一抹笑来:“多谢四皇子相救,不然今日我怕是就折在宫门外了。”
此人正是少年湛子书,不,是方一桐。
少年南宫烁深深叹了口气,那时的他深受父皇疼爱,也深深爱着父皇,自诩能够感受到少年方一桐突闻噩耗的心情,也便不再相劝,只道:“夜扣宫门是大罪,你莫要怪我父皇罚你。”
少年方一桐摇了摇头,那是他还扮作湛流云,冲他道:“子书不怪皇上,更感激四皇子相救,只是殿下你这般从禁卫军手下将我带了出来,怕是要挨责罚。”
“责罚怕什么,无非是禁足罚俸,都不是打紧的事情。倒是你,如此匆匆出城,什么都没带,怎么能回得去淮安?”说话间,少年南宫烁上下摸了一通,将身上的玉冠、项圈、玉佩、金腰带……都给摘了下来,“这些好歹值点钱,我将你送至昙州,天亮后你去换些银钱,找辆车,还有,这块玉佩乃是我的身份玉碟,遇上官兵盘查即可当作路引。”
少年方一桐并未过多推辞,便手下了那些物什,却将身份玉碟推了回来:“这是殿下的身份象征,我若拿着只怕还没到淮安便以冒名顶替皇家子而被诛杀了。所以,殿下还请收回。”
少年南宫烁将玉碟捏在手里,眼中尽是担忧:“如若不然,我护送你到淮安吧。”
“不可。”少年方一桐连忙阻止,“子书得四皇子深夜出宫相救就已经僭越了,若是还劳动四皇子相送,那岂不是折煞我也,也折煞了淮安王府。”
少年南宫烁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两人便是安静地对向而坐,看着中间小几上烛火跳动,相顾无言。
那时候南宫烁已经有十五岁,玉树临风的坯子已经初具形状,又是一个温润端方的性子,目光柔和与如今的湛流云有着几分相似。
他就那么饱含关切地看着对面的人,因为刚刚挨了七大板,少年方一桐没法端正坐着,只能斜着身子靠在车厢上,屁|股边缘放在软凳之上。
彼时,为了天亮之前赶到昙州,马车并不是徐徐而动,而是有多快跑多快,加之夜间行路,视线不明,车轮难免压着石块土坑,于是,车子颠簸得有些厉害。
少年方一桐坐得甚是痛苦。
少年南宫烁微微蹙了蹙眉头,起身绕过对向,在他身边坐下。
“车厢坚硬,你这么靠着容易磕着,咳,”少年南宫烁的耳廓微微泛红,“要不,你靠着我吧。”
少年方一桐尚沉浸在湛山峰突然离世的噩耗和来自身体某处的疼痛,闻言,便靠了过来。
少年南宫烁身子微微一绷,旋即装作无事一般,压抑着战战发抖的手,揽住了少年放一桐的肩头。
马车一路徐徐向着瑞王府前行,闭门鼓在空旷的街道敲响。
南宫烁微微动了下身子,放下挡在脸上的手,烛火跳动映出他半边脸在明半边脸在暗,愈发深邃。
他喃喃:“说好了,靠着我的。”
乔开听见动静,靠过来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南宫烁疲倦地睁开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车顶。
车子微微一顿,乔开在外头道:“爷,咱到家了。”
南宫烁捏着眉心,慢慢坐起身子:“说好了,靠着我的。说好了的。”
“爷?”掀开车帘的乔开看着失神的南宫烁,小心又问:“爷?”
“熙和园。”说好了靠着我的,凭什么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南宫烁将眉头锁得紧紧的,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开口。
乔开急忙忙指挥着人调转车头,向着城东进发。
熙和园,方一桐被“啥也不知道”的钱总管给领进了当年的卧房。
那时候她在京都伴读,以淮安王府世子的身份住的便是此间正院正房。
房内的摆设丝毫未变,她的床榻,她的书案,她的书柜,还有书柜上头她最喜欢的几本书依旧在原位置。
一切都是一尘不染,一看便是有人精心呵护的样子。
书案上堆叠着一堆稿纸,方一桐随手拿起,竟是当年她抄写的《论语》,还有她闲来无事随手的涂鸦……等等,这画的是:南、宫、烁?!
方一桐讶然。
她记得当年想着要将湛流云同南宫烁推到一处,总需要有个人先行一步,埋下颗哪怕仅仅是暧昧的种子。
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此人只能是她,冒名顶替的湛子书。
当时南宫烁太过端方,她试过在课堂上一鸣惊人惹他瞩目,失败了。
也试过同勾搭南宫敏那般带着人胡闹以增进感情,又失败了。
那时候,她胡闹起来跟世家纨绔没啥区别,倒是年纪轻轻的南宫烁,老成地好像他才是穿越而来的一般。
思前想后,她用三流写手写老梗的法子,给南宫烁画像,画完了藏在书本里,放在书箱里,“不经意”地让南宫烁看见,误以为“湛子书”暗地里心悦自己。
到时候自然能引起南宫烁的关注,为八年后的相遇相知相爱奠定基础。
然而,剧情的骤然提前,她的计划还来不及实施便匆匆离京,一走八年。
没曾想,她还能再次看见这些东西。
“桐公子,这些都是我家殿下悉心呵护的,您瞧瞧有哪儿同八年前不同。”钱总管笑呵呵地跟着后头问道。
“没有什么……”不对,方一桐回过味来,他这话问的,难不成已经识破?知道八年前便是自己?“钱总管说笑了,我这是初来京都,瞧着挺好的。这些字和画……”
只要你们不明着捅破这层窗户纸,我特么就是打死不承认。
钱总管:“桐公子知道今天我家殿下为何将五皇子扔进太液池么?”
“为何?”
“因为南宫敏说……”门帘一动,南宫烁裹着一身寒凉跨进门来,“他要轻薄你。”
钱总管悄然退下。
屋中只剩了两人。
方一桐心里咯噔了一下,南宫敏轻薄她?这怎么可能,南宫敏又不是断袖,他不过是傻憨憨了一些。
“如此说来,殿下还是为我出头?”
方一桐悄悄放回稿纸。
南宫烁看着她,目光幽深,甚至还带了点偏执:“我何止为你出头……”我说过叫你靠着我。
方一桐一想,的确,今日自己被人掳走,还是他救的。
“哦,对,你还救了我一回。敢问殿下,可知道掳走我的是谁?”
南宫烁不回答,直直地看着她。
良久。
方一桐被看得心里发毛,微不可查退了一步,可是下一刻,她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么一拽一拉,跌进了一个寒气尚未散尽的怀抱。
“我说过,叫你靠着我。”
方一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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