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行处葬在了南城北山上, 此处层峦叠嶂,满目苍翠,晨间总有雾气, 白茫茫似幻境。
苏曼从国外返回, 送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最后一程。
万惜请了探亲假, 全程陪在宁恒身边。
自宁行处离世后,宁恒变了许多, 他曾经是个随时都会发光的少年,但如今那双眼却颓靡阴郁了。
当崔明得知宁行处出事后,害怕宁恒找他们报复, 连夜搬离了老家。
真相似乎就随着宁行处一起, 埋在了地底。
办完葬礼的当天,连续熬夜两晚上的宁恒回到宁宅就躺下。万惜在路过宁行处房间时, 看见苏曼正在翻看着旧相册。
关于苏曼的所有照片,宁行处都妥善保管着。
“如果当初他不是这样倔强, 肯跟着我走, 事情也许有转机。”苏曼的眼角也有了落寞的细纹。
万惜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语在这样的时刻毫无作用, 她只得走过去, 握住了苏曼的肩膀。
苏曼的手,保养得当,如白润的玉, 覆盖上万惜的手。
“万惜, 劝宁恒出国吧,不要让他走上他爸爸的路。”
屋子里有暖气, 苏曼的掌心其实并不冷, 但万惜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葬礼结束后没多久, 苏曼回了美国,而宁恒则和万惜回了北京。
宁恒查看了宁行处的手机,在出事的当天,宁行处给杜闲时打过十多个电话,可杜闲时都没有接听。
他不敢,或者是不屑接听。
杜闲时剽窃了宁行处的论文,这是压死宁行处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行处以为虽然世道浑浊,但至少还有志同道合之人与自己共创一片净土。
可他错了,那个与他一同屠龙的挚友,也化为了贪恋珠宝的恶龙。
如果世间皆是魑魅魍魉,这世间,不要也罢。
宁恒决定退学,他不可能认一个卑鄙小人为导师。
万惜害怕宁恒会出事,便陪同他一起去了学校。两人办理好手续,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结果在校园林荫道上,与杜闲时不期而遇。
而杜闲时的身边,宁行处之前的学生洪长安为其鞍前马后。
见到宁恒,杜闲时只摇头叹息“宁恒,你爸爸的事,我很遗憾。”
杜闲时做出了情凄意切的模样,将关系摘了个干干净净。
仿佛连自己都哄了过去。
宁恒浑身的每根线条都绷到极限,轮廓锋利如冰刀,他倏然起身,挥拳朝着杜闲时冲去,但洪长安却拦在了宁恒面前,护住了杜闲时。
“宁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么可以对老师动手”洪长安高声制止。
洪长安似乎也忘记了,宁行处曾经也是他的老师。
宁恒放下了拳头。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杜闲时剽窃了宁行处的论文。
一个是背负着压榨学生至自杀罪名的导师,一个是德高望重的教授,大众更愿意相信的是后者。
宁恒忽然不想再追究了。
因为疲倦,也因为肮脏。
当天夜里,万惜醒来,却发现身边的宁恒不见踪迹。当即她如坠冰窟,背脊爬满冷汗。她几乎是奔到了客厅,当看见阳台上宁恒的背影时,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要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光着脚,连拖鞋也没来得及穿。
宁恒背对着她站在阳台上,指尖夹着烟,猩红的火明明灭灭,他浸在烟雾缭绕里,背影是从未有过的孤寂与淡漠。
万惜已经许久没见过宁恒抽烟了,在他们交往后没多久,因为她不喜欢烟的味道,宁恒便戒了。
万惜理解,此刻的宁恒有太多的郁结,只能用烟来忘却。
今早,南城大学官网上公布了调任,杜光映官升一级。
看,善恶没有得报。
他们也无能为力。
万惜缓步走过去,从后环住了宁恒的腰。宁恒是真的瘦了很多,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背脊的肩胛骨,尖锐得刺痛了她。
一种酸软的疼惜让万惜双眸微热。
宁恒的声音,混合着烟味,沙哑得像是被磨过,于夜空里飘来“那天晚上,我爸推了我,我当时又急又累,情绪不好,所以很生气地瞪着他如果我对他说没关系,如果我带着他一起去了医院,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万惜只觉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疼得难受。
她只能继续抱紧他。
探亲假期很快过去,万惜必须要归队,在离开前,她将所有东西都给宁恒备好,仿佛一夕之间,他变成了个小孩。
“感冒药,消炎药,都放在这里,还有维生素,也要按时吃,你最近身体不好,太容易感冒了。还有这几家餐厅,都是煲汤馆,还有养生馆,东西都很干净,想吃你就打这个电话,另外绝对别去看网上的信息”
宁恒抱住了万惜,吻着她光洁的额头,他的唇有些干燥“你放心,会好的。”
万惜也重重点头“会好的。”
当万惜离开后,宁恒感觉到屋子格外空寂。
他打开了电视,不停地换着台,却没有在任何一个画面停留。
如果是以前,他会打开专业书看,但现在,他最不能看见的,便是数学。
他只能躺在床上,可却没有一丝睡意。
时间的洪荒里,只有寂静与孤独。
离万惜离开,才不过4小时。
而离她的到来,还需要熬上整整6天,144个小时,8640分钟。
宁恒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了罐装啤酒,打开金属拉环,气体冲击的声音,有种毁灭的快乐。
他仰着脖子,喝了起来。
隔天清晨,宁恒睁眼,一束阳光慵懒洒入,他发现自己是在客厅里醒来的。
昨晚,他终于睡着了。
能入睡的感觉,真好。
宁恒起身,摇晃着来到了冰箱前,再度拿出了酒。
万惜最开始察觉到宁恒酗酒,是一个月后。
那天,宁恒临时接到电话,去小区拿快递,而周日休假的万惜则帮忙收拾家里,当她去楼梯间倒垃圾时,碰见了清洁阿姨。
阿姨笑着打招呼“你们住1601是吗我发现你们家每天都会拿出来很多空酒瓶,你们是经常在家里聚会吗”
万惜只得含糊应了声,回到宁恒家后,她立即到处查看,果然在衣柜深处,翻出了许多瓶未开封的酒。
啤酒,白酒,清酒,红酒,宁恒似乎是想喝死自己。
当宁恒拿着快递回来时,看见桌上摆满了酒瓶,而沙发上则坐着面色苍白的万惜。
“宁恒,你不能这样。”万惜声线都有些颤抖。
“那我还能怎么样”宁恒也放弃了隐瞒,他只得苦笑。
当天,万惜没有再跟宁恒说话,她只是不停地做着家务,将酒全部丢掉,给他替换被单,在冰箱里摆满了各种食物,把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
她很生气,但是又舍不得离开他。
六点时,万惜必须要离开,否则赶不上晚上队里的集会。在她开门的瞬间,宁恒冲上前来,从后抱住了她。
“对不起,我不会再喝了。”他低声哄着她。
“你再喝,我就不会理你了。”她转过身来,泄愤般咬住他的肩膀,可是到底没用力。
因为舍不得。
那天之后,每晚万惜都会在电话中提醒宁恒,而每周去他家时,也会到处查看是否有酒瓶的踪迹。
她没有发现端倪,宁恒似乎是真的戒酒了。
两个月后,又一场国际射箭赛事上,万惜再度获得了金牌。
虽然近期事情不断,但在赛场上时,她是心无旁骛,眼里只有箭。
努力终究不会被辜负。
各国运动员虽然在赛场上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可私下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也会经常交流。
有一名韩国运动员,叫朴玄贤,万惜与她经常在赛场上碰见,两人关系挺不错。
朴玄贤通过翻译道“这次输给你,我们心悦诚服,下次就等着奥运会上见了,不过你可得小心,奥运会上,我们有位天才射箭少女会参赛。”
万惜其实也听过那位少女的大名,叫金熙,是这一两年来新出的射箭奇才,只是两人还从没在赛场上遇见过。
万惜想给宁恒一个惊喜,并没有告诉他提前回国的事,她拿着金牌,在隔天放假后,便跑去了宁恒家。
用钥匙打开大门,万惜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酒气。
大白天里,宁恒瘫在沙发上,身边全是空酒瓶。
万惜怔在当场。
宁恒听见开门的响动,他睁开惺忪的醉眼,当看清万惜的瞬间,他脸上滑过慌乱,急忙想要站起,却因为还未散去的醉意而跌倒。
最终,他放弃了狼狈的挣扎,干脆坐在地上。
万惜看着宁恒,眼里只有茫然和陌生。她不懂,他的宁恒,那样一个拥有蓬勃少年气的宁恒,怎么就会变成了如今这样的颓丧消沉。
而宁恒也看着万惜,看着戴着金牌,前途无量的万惜。
曾经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少女,已经闪闪发光了。
而他,却暗淡了。
他们明明站得这样近,但中间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我让你失望了吧。”他轻声问。
不止是万惜失望,宁恒自己也失望。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没有酒精,他便无法入睡。
他的眼前,翻来覆去都是躺在担架床上面无血色的宁行处,都是官运亨通的杜光映,都是若无其事的杜闲时。
他不想看见这个浑浊的世界。
他宁愿不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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