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又来了。
班鸠很讨厌这种突然找不到宫行洲的感觉,恍如心口漏了一拍,又空又冷。
他弯腰捡起地上孤零零的发带,起身的那一刻,原本黑如深潭的瞳孔徒然出现一瞬即逝的殷红,像极了之前催动血符咒的时候。
这时,衣袖里突然传来里一阵温热,白雾弥漫的屋子里,这份温热将班鸠从沉浸中唤醒。
对,还有这张传音符可用。
“小班鸠,你现在在哪儿?”传音符刚被取出,宫行洲的声音便从另一端传来,“我刚刚发现发带断了。”
“我在侧房。”班鸠抬手捏了捏眉心,说话时语气轻轻的,他正努力地压制着方才那一瞬间不经历流露出来的慌张,“师兄,你呢?”
宫行洲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许久都没有回答,直到班鸠又问了一遍,宫行洲僵硬着道:“小班鸠,没事的,你别怕。师兄先给你说件事儿。”
单就落单而言,班鸠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他适合单独行动,昨夜里那些白雾影人只配被他随手一道禁咒追着打。但面对宫行洲,他没说多的,只是顺应着“嗯”了一声。
宫行洲说道:“我也在侧屋,就现在,小团子在我手边。”
班鸠脑袋里立马“嗡”的一声!
这意味着什么?
小师妹、宫行洲和他明明都在都在侧屋里,可他们却看不见彼此?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们双方,肯定有一方现在看到的是假象,陷入了幻境中。
通过这张薄薄的传音符,宫行洲安慰着他:“小班鸠,你给师兄说说,你现在所在的侧房是什么模样。”
“大的变化没有。”班鸠观察着四周,“屋子里的所有烛火都熄灭了,我试着点了点,没法点燃,屋外的白雾飘一些进来了,看上去灰蒙蒙的。”
宫行洲:“屋外呢?”
班鸠:“屋外的雾很浓,也很黑,连路都没法看清。”
“好。”宫行洲点点头,余光忽然瞥见小团子爬出了房间,伸手小家伙勾了回来,小团子却在他手弯儿里不太舒服的扭动。宫行洲只好大的小的一起哄,“听话,别在这时候闹……我给说说我这边,和睡前没什么区别,烛火都还燃着,屋外的白雾甚至还淡了一些,路面能看清,月亮蛮大。”
此话一出,再联想到之前种种,班鸠心里顿时明了,陷入幻境中的人多半是自己。
既然如此,左右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人,宫行洲也很安全,班鸠便也再无所顾忌。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白雾肆意的屋内凭空添上了一丝猩红,这些红色逐渐汇聚,下一刻,班鸠的脚边凭空多出两条正吐着蛇信子的红色蟒蛇。
“你先别动,我想想有没有办法来你这边或者把你接回来……”宫行洲也想到了幻境这一个可能,但碍于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破解办法毫无头绪,难免有些着急,余光瞥见小团子差一点又爬出了屋子,反复几次,难免有些愠怒,抬手把她抓了回来,挂在千载剑柄上,“都说了别乱跑!安分点!没看见我现在正忙着救我的小师弟吗!”
小团子“啊啊”乱叫,往屋外的方向挥着手。
班鸠听得红了红脸,和方才那眨眼就召唤出两条蟒蛇的人大不相同,同时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师兄,师妹她想去哪儿?”
“她这么小,还有去哪儿的意识吗?”宫行洲心里纳闷,手上却还是依言把小团子抱在手上,顺着她挥手的方向走去,“等我看看,窗边?窗边有什么好稀罕……”
宫行洲一个激灵,猛地明白了对方意图——小孩是通灵的,能看见许多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立马对着传音符吼道:“班鸠!你别乱来!”
小团子又对着窗户边咧着嘴“哈哈”地笑了两声。
此时,班鸠已经根据宫行洲方才所说的方向来到了窗边,幻境里的三生山入眼灰淡,说是“五步之外人畜不分”都不为过,若不凑近还真的发现不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站在窗户外,模糊的面部紧贴着窗户纸。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上一次尚在禁地,这一次居然已经跟来三生山来,恐怕下一次都能进屋了吧?
班鸠冷笑一声,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条红色蟒蛇便冲了出去,白影像是知道敌我的实力悬殊,当即拔腿而逃。
“唰”的一声,连带着整个屋子都颤了颤,窗户纸被巨蟒捅出一个成年人大腿粗的洞。
宫行洲只感觉原地起了一阵风,把他鬓角的发丝吹得絮乱,局势因为这个发现徒然紧凑,他立马把小团子挂回千载刀柄上,一边抬手画着破\\戒符,一边喝道:“你别乱走,我试试能不能强行把幻境给破开。”
“师兄,我昨天骗了你。”班鸠看着身边另一条蟒蛇已经蠢蠢欲动——看样子白影被抓住了。
“骗我?”宫行洲道,“你骗我什么了?”
班鸠单手召出孤城,静止的白雾被孤城腾空而起的风流吹得开始到处乱蹿,他挑挑拣拣地说着,省去了禁术的部分:“我记得昨天的事情,和今夜一模一样,醒来后找不到你,只好去禁地碰碰运气,后来你看见的我与别人对峙,那些东西其实算不上是人,他们只是白雾化成、没有脸只有轮廓的影人。”
“好好好。”宫行洲画符的速度很快,最后一笔一气呵成,“你不仅嫌弃我还骗我,好的这都没什么谁叫我脾气好呢,只要小班鸠你现在别乱动我就不和你生气……破!”
随着破界符的炸裂,烟雾散开,周遭却没有一点变化,破界符没用。
宫行洲身边还是一片祥和,没有半点班鸠的影子。
“别试了,我不着急出来,这幻境说不定会和失踪的同门有关,我现在想里面找找线索。”班鸠已经御剑来到了禁地上空,垂眼俯视着这雾茫茫的一片,“方才窗外有昨夜出现过的影人盯着我,现在已经被我追着来到禁地附近了。”
“影人?还盯着你?”宫行洲听得一头雾水,当即调动千载,喝道,“班鸠,你不要乱来,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我想帮你把掌门找回来。”班鸠答非所问,“我心里有数的,从前两次看来幻境每逢天亮就会自己解开,所以师兄在禁地外等我就好。”
班鸠说完这句话就没再搭理传音符,单方面地禁了声,将传音符收入袖中放好。他踩着峡谷的地面,四周湿漉漉的,夜风刺骨的寒冷,前方有一条红色的巨蟒正纠缠着一个高大的白影。
班鸠走了过去,挥手让巨蟒退下,匍匐在不远处。
除此之外,这禁地的谷底还站着上百位影人。
“是你吗?”他猜测着问道,“掌门”。
白影瞬间就僵住了。
班鸠甚至可以感觉到,白影鬓角缓缓流出了冷汗,十分艰难地抬头看向自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班鸠这下更肯定了猜测,视线缓缓挪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追问,“这些是长老和师兄妹们吗?”
白影还是没有回答,班鸠皱了皱眉,这样僵持着消耗时间并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一条巨蟒突然出动,袭向站在旁边的影人,影人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被蟒蛇巨大的身体和肌肉束缚,瘫倒在地。
掌门白影似乎想要冲上去阻拦,被班鸠和另一条蟒蛇挡在半路上。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地场面,双方都有事情憋在心口,班鸠昨夜就在他们面前使用过禁术,此时懒得再演恭顺的小师弟,他只会再宫行洲面前收敛本性,对于其他人,皆是目光森然:“掌门,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我,却又不敢让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们前夜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掌门白影警惕地退后一步,抗拒之意再明显不过,随后,其他几百位影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和上次一模一样,他们的手指指骨处皆长出十把雾刃,,作势要扑向班鸠。
见状,班鸠提了提嘴角,笑问:“要先打一架才说?”
四周突然浮现出缕缕红雾,快速地首尾相连,随着数量的越来越多,班鸠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更加森然,眨眼间,便在天上形成了一张偌大的禁网,网面似乎由血气组成,弥漫着腥味,随着一滴血珠落下,溅到地面,地面当场就被灼烧出了一个洞。
“也好。”班鸠说道,“到时候坐下来慢慢说。”
确认对方身份后,班鸠将血如水一样的撒出去,无视禁术的危害,铁了心地要个结果。
威胁十分有效,看见影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落下的血网束缚灼烧,小半刻之后,掌门白影坚持不住,便开始含含混混的开口说着一些东西。
班鸠凝神细听,只听对方道:“行洲……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行洲的味道……”
他这两天穿的衣服都是宫行洲的,有他的味道也正常:“然后呢?”
“既然他过不来,我就只好……”
“只好提醒你,孩子,别醒来……你们别醒来,好好地在这边活……不要再……”
“别醒来?”这些话将眼见就要真相大白的结果突然引向了另一个新的困惑中,班鸠追问,“不要什么?”
掌门白影刚准备开口,就在这时,四周的白雾兀地淡开,掌门身影控制不住地颤抖痉挛起来,刹时化为虚影,仿佛遭遇重创,峡谷谷底传来雄厚的鸣声,一层叠着一层,那是千载的剑鸣,不似上次那样单从身后响起,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强势霸气的修真灵流震得班鸠很是难受,他不得不挥手收回禁术,撤去自己的领域。
此时明明还没有天亮,一道道堪比白昼的强光从天边袭来!
宫行洲纤长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班鸠:“……”
解阵有两种办法,第一是找到突破点,好比锁孔和钥匙的关系,届时只需轻轻一搭手,一切迎刃而解;第二是连阵带咒强行破开,好比一脚把锁给踹开。
他那大师兄,竟然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幻境找到他,打算用千载活生生地将幻境连带整块后山禁地给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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