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千载的悍然出现,以禁地为中心,东南西北方四个角落也出现偌大的光束,它们像是顶天立地的屋脊一般,势如破竹,直挺挺地横冲而上,下一刻,只听“咔嚓”几声巨响,靠蛮力把天边打出了四道龟裂状的缝隙。
幻境马上就要破了。
幻境破开意味着掌门再无机会说出后面的话,一切线索戛然而止。
变数来得太快,电光火石间,班鸠根本没多的工夫细想,只知道必须保住掌门。
他心一横,并指在心口处划开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心头血缓缓溢出,却没有顺着衣襟流下,而是飘荡在伤口外形成了一潭小小的血珠。
“过来!”班鸠喝道,同时徒手一抓,把已经快要消散成巴掌大小的掌门白影拢在手心,往血珠的方向送去,“去躲着。”
心头血汇聚着一个人浑身灵脉来源,血在人在,血亡人亡,若以心头血炼器,为对方提供容身庇佑,大有豁出性命同生共死的意思,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掌门白影立马哆哆嗦嗦着蹿了进去。
宫行洲背对着光,周身轮廓都添上了刺眼的光晕,雪白段袍翻飞,上乘料子被狂风摩擦出独特的声响,恍如那九天灼灼彩夺目的战神。
此时的千载在他手上放大了无限倍,横手一扫,简直比白昼还要刺眼,周遭的四根光柱也同时落下。
“轰——轰——轰——!”
一波接着一波袭来,不知疲惫,一招也比一招更加强悍,眨眼间,禁地便支撑不住强大灵力得冲刷,颤抖着发出哀鸣。
幻境破了。
劈碎幻境的那一瞬间,宫行洲立马看见了峡谷里的班鸠,他二话没说,脸上也再无平时的嘻哈打闹,直接御剑而下,落在了班鸠面前。
班鸠刚将放有掌门神魂的心头血快速炼成一颗血珠子,放进了衣袋里,转头就对上鼎盛时期的宫行洲:“师……!”
话音没落,宫行洲一把抓向他的手臂,使力一翻,借助身高的优势,拧小猫似的把班鸠拧了起来。
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这还不肯罢休,千载再次化分出上百道剑影,钉向禁地的山脉,本就已经为岌岌可危的山脉彻底分崩离析,一点儿渣也不剩,作势要将它废成一座寸草不生的土坡。
至此,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
宫行洲拧着班鸠直奔三生山。
他前脚刚落地,后脚便一个发力踹开屋门,将班鸠扔去床榻上,站定在外沿挡住对方的退路,高大的身躯在熹光照射下投下一片阴影。
虽有着厚厚的棉被作为缓冲,但班鸠刚剥离了心头血炼器,彻夜的紧绷让他气力不足,再被外力强行一晃,头昏眼花了好一阵。
“为什么要断开传音符?”宫行洲不想管他这么多,确认没有外伤后,揪起对方的衣领提到自己眼前,“为什么要自己单独去追那些人?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我……”班鸠胃里一阵翻天覆地,被宫行洲不带换气的呵斥吼得脸色发白耳朵泛鸣,本能地去确认血珠子没有被弄丢,再反扣着对方的手腕,挣扎着想从禁锢中解脱出来,“我说了那有可能是同门师……”
小团子没有被带着去禁地,她被宫行洲放在床上,身边撒了一堆保护符,眼看小师兄和大师兄要打起来了,诺诺地伸手想去拉一拉他们的衣摆。
不料一个干脆不理她,一个没余力顾及她,小团子就一鼓作气的扯着嗓门哭了起来,她的哭功震天响,并不比大师兄方才一剑劈山的气势小。
歇斯底里的哭声中,宫行洲本就紧皱的眉头又紧了一分:“那只是可能,万一不是呢?!”
班鸠终于找到了着力点,发力扳开宫行洲的扼制,喘着粗气道,:“不是……不是可以再想办法,但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
他说着这话时神色依旧淡淡的,语气里却带着令人后背发寒的固执。
“班鸠,我有时候真的拿不定你这小兔崽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宫行洲一字一句道,“什么叫‘可以再想办法’,你就这么笃定你到时候有时间,有余力来‘想办法’?”
“这么大个人了,站着能当竹竿子用,做事却还是改不掉莽撞的毛病!对,不说我还忘了,你不是挺看不惯我的吗?那何必冒着危险去帮我去寻我爹的下落,我爹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但能做到一门之长的位置,自然有他的本事,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若真的是我爹还好,万一遇上个你根本应付不过来的东西,到时候我来不了你的幻境,你只有等死知道吗!?”
班鸠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嘴角却提起一丝苦笑。
他为宫行洲做这些事儿还能是为了什么?
大师兄居然还觉得自己看不惯他?
“那师兄想怎么做?”班鸠不答反问,“你不怕掌门他们遇见危险吗?”
宫行洲:“怕。但是不能因为怕就瞎来,我身边还带着你和小团子,我不能因为为了找爹就弃你们于不顾。”
“谁要你带了?”班鸠低着头,压低声音近乎崩溃道,“刚才不还说我这么大个人吗,现在何必又把我当小孩看?我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宫行洲冷笑:“你就是这么有数的?怪不得人界有种说法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我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
班鸠:“……”
不怪宫行洲这么说他,班鸠在仙途上确实没有什么造诣,光习得结丹御剑便比同龄人晚了整整两年。他也理解宫行洲为什么如此生气,因为他是大师兄,是兄长,宫行洲生气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作为兄长的责任和担待。
在宫行洲的潜意识里,师弟师妹们都是需要庇佑的,这是他作为大能修士、天才剑修从小到大就被灌输的思想。
作一个躲在师兄后面的师弟不好吗?不用担心任何事,不用害怕任何危险,该吃饭的时候师兄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来,该睡觉的时候有师兄把被子给铺好,就像……就像旁边这位已经把眼泪和鼻涕混合哭在一起的小团子一样。
这当然是最好的,也最轻松的。
可班鸠偏偏搭错了筋,不想做这“最好”和“最轻松”。
他更想和宫行洲肩并肩站在一起,两人能交付的是后背,而不是单方面地庇佑和怀抱。
他挖空心思地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优势,不惜学习禁术,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偏激和妄想一点交代和侥幸,在用得上的那一天,不拖大师兄的后腿。
班鸠每次想到这些事情都有急火攻心的征兆,他发着抖,神态却非常冷静,不容任何人看出端倪,为了尽快从这些奢望里解脱出来,只得第无数次地苦笑着忍下一切不甘,重新披上“恭顺小师弟”的头衔。
他也只能说:“对不起……师兄,我知道错了。”
目的都不同,有什么好吵的呢?
如不乖乖认错平息是非。
小团子嚎了小半刻,没力气嚎了,没心没肺地抓起宫行洲扔在一边的千载玩起来。
屋内沉静里片刻,看着班鸠那样子,宫行洲叹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没有怒腔:“师兄的本意不是要对你吼。”
班鸠:“我明白的。”
“下次别再这样了,我会很担心。”宫行洲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给受到惊吓的小班鸠顺顺毛,“说点别的吧。在破开幻境的时候我察觉到了,这两天夜里把你和我们分开、困在幻境里的东西就是这些来历不明的雾气。”
“强行破开幻境,一方面是为了救你,一方面是想着,如果把幻境给砍了,师门等人会不会也能从中解脱。现在看来是不能的,我估计他们和你消失的原因不一样,得另想办法。”
宫行洲误打误撞之间居然还真的猜中了一些事情。
前天夜里,班鸠隐隐约约猜测白影可能是掌门,因为当时没有证据,他不敢贸然告诉宫行洲,害怕给了对方希望后再给对方失望,想着确认之后在说也不迟。
等到了昨天夜里,班鸠终于诈出白影的身份就是掌门,但与此同时,掌门还对他说“他过不来”“别醒来”“好好地呆在这边”
这些话的意思,好像是他并不想宫行洲再追查此事,不了了之最好不过。
于是班鸠便再次迟疑了。
掌门为什么不想让大师兄知道?他们失踪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和自己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班鸠剥出心头血,把掌门最后的一缕神魂温存在血脉里,就是为有机会的时候再请出来一探究竟……尽管一时半会儿没力气再说话。
掌门不愿说肯定是有原因的,那就先继续瞒着,如果真的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他就帮宫行洲去做。
总而言之,宫行洲不能有事,师门诸位必须要救,
宫行洲被他们二人瞒得死死的,见他又不说话,只以为他还在丧气:“没事,不就是失踪嘛,总会有办法的,山上找遍了见不着人,那咱们就下山去看看,带你们出去玩一玩”
班鸠立马拒绝:“我不想下山。”
宫行洲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小团子已经被千载带着在三生山上玩了一整圈,趴在千载身上飞了回来,按拉着宫行洲的衣袖,嘴里“啊啊啊”几声,手指指向屋外。
宫行洲把衣袖撤回来,在小团子耳边低声道:“待会儿,正哄你小师兄呢。”
班鸠听力敏锐,被这个“哄”字给激灵了一下,示意他道:“你跟去看看吧,万一是有什么事呢。”
“也行。”宫行洲是典型的没心没肺,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给个台阶就咕噜噜地往下滚,一边跟着小团子往外走,一边回头嘴贫道,“小班鸠,别不开心了,爱生气的小孩可是会倒霉的!”
不料最后一句一语成谶。
宫行洲满脸惊恐地回到屋子里:“师弟,我们恐怕真的得下山。”
班鸠一脸茫然:“为什么?”
“我刚刚那什么,手了个滑。”宫行洲挠挠头,说道,“劈后山的时候动作大了点,我承认那时在气头上,把三生山也给劈了,小团子刚刚就是带着我去看被劈的三生山的。”
班鸠:“?”
宫行洲不太好意思再形容下去,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句简直没眼看,还是班鸠鼓起勇气出门瞄了一眼。
只见三生山的山脉从中间被断崖似的划开,好像一条被一刀剖开的鲸,露出里面的褐色沙石,直到现在都还有碎沙砾往下滚,要多壮观有多壮观。
班鸠:“……还有办法救吗?”
“不能。”宫行洲非常肯定,“毕竟是千载劈的。”
但凡有宫行洲在,计划这种东西,真的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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