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招待完了薛国恩, 朱成栾才回到自己的府中,确认白日里刚刚听到的消息。
“你们说当时有西羌的人混入城中追杀曲长负,可当真吗”
“千真万确。”
朱成栾的手下跪在地上道“小人多方打听确认, 现在已经弄清楚了, 是曲大人的行踪不知怎么被西羌的人弄到了手,他们想要把人捉走, 用来威胁宋太师。”
朱成栾笑了两声道“我就知道,像他这般为人,迟早得四面树敌,变成个遭人恨的靶子。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收敛, 真真是活该。”
“大人,您的意思是”
朱成栾沉吟道“好机会送上门来了, 我也不好辜负。”
他的谋士邱絮坐在一旁,闻言道“大人是想借西羌人这个由头彻底将曲长负铲除吗这样只怕不妥吧他的身份可不一般,若是死在这里, 恐怕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他低声提醒“您莫忘了, 就算是除了曲家和宋家, 听说几位殿下也对曲大人颇为在意”
朱成栾道“西羌一族的人要杀他绑他,那都是因为宋太师的缘故, 关本官什么事总不能,本官还得负责保护他这个宝贝外孙吧。”
“您要借刀杀人,把曲长负的行踪再度透露给西羌这他们当时动手是在城外山中,要混进城里来绑架朝廷命官, 只怕不大容易。”
朱成栾道“所以就要本官给他们行个方便了。我记得前几日说要接见一批客商,现在饥民们都不闹事了, 可以打开城门, 让这些客商们进来。”
邱絮的神色很犹豫, 虽然这确实是一个不脏手而铲除曲长负的绝佳良机,但他总觉得朱成栾跟西羌扯上关系,不太合适。
正在这时,跪在地上的那名护卫突然道“大人,属下还得到了一个情报,但无法辩明。”
朱成栾道“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护卫低声道“属下仿佛听闻曲大人之所以知晓了粮草的去向,是刘显洋给出的情报。”
朱成栾的神色倏地凝重起来,问道“刘显洋呢”
“目前正和其他被曲大人手下押回的山匪关在一起。”
也就是说,人在曲长负手心里面掐着,现在他暂时无法确认消息真假。
但不管怎么说,这消息也让朱成栾,包括旁边的邱絮在内都立刻警觉。
刘显洋了解的内情可不少,如果朱家擅自筹集私兵的事被曲长负知道了,那迎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看薛国恩的态度,曲长负显然还没有把这件事上报给朝廷,以他的阴险,越是按兵不动,越有可能是在憋着一招大的,必须早日除去。
方才有些动摇的杀心立刻坚定起来。
朱成栾沉默片刻,才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这件事知会殿下,让他心中有个准备。另外这一回曲长负必须死”
邱絮动了动唇,终究也不再反对。
要暗中助力西羌人将曲长负绑走,当然最好是趁薛国恩在这里的时候把事情办妥,这样才能利用他来做见证,在皇上面前把自己撇清。
几日后,饥民们有的回到故土开荒种地,有的疏散到临城安置,都安排好了栖身之所。
朱成栾以发展行商为由,大开城门,接见来自各处的富商货贩,一时间人员往来混杂,整个城中都十分热闹。
入了夜,惠阳知府朱大人仍然在与来自各方的商人们把盏谈心,并且请了户部到来的两位官员一起到场。
官驿南院住着曲长负,北院则是御前洗马太监薛国恩,这两人一个身体不好,另一个岁数大了,因而都已经早早歇下。
再三确认曲长负身边伺候的人都已经离开,只有他独自一人宿在房中后,西羌混进来的暗卫们往房中熏了一会迷烟,紧接着互相打了个眼色,迅速从窗户处翻了进去。
眼看曲长负正躺在床上,已经被迷烟给熏晕了,他们连忙冲上去将人捆紧,堵住嘴装入了麻袋,扛上就走。
这次也算是有天意相助。
他们被宋太师打的狼狈,本来想绑了人家的外孙要挟,没想到也同样是个硬茬子。
上回被杀了不少兄弟,都打算要放弃这个念头了,结果恰好城门打开,迎接往来客商,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几个人扛着麻袋偷偷摸摸地向外跑,中途碰上了巡夜的官兵,又吓得将麻袋藏进树丛里躲了一阵,好在有惊无险,顺利脱逃。
这些人本来就是伪装成进货的商人进城的,这时趁着城门没关,将麻袋藏在一车白菜当中,连夜离开。
守城的士兵们早就得了吩咐,格外宽松,草草翻动两下就要放行。
正在这时,却有人高声道“慢着”
守城将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骑马佩刀,匆匆赶了过来,不免有些心虚“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何意”
打头的那人一脸焦虑,在这样的天气当中竟然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说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皇上从京城派过来的钦差快把城门关上,出大事了,我家大人不见了,现在谁也不得出入,立即搜城”
守城将本来就心虚,闻言更加慌乱,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接到上面的暗令,说是让他盘查时一定要宽松,不可阻拦任何人出城。
而眼下这种情况,万一镇被他们查到点什么,自己口说无凭,岂不是要背定了这口黑锅
他一边打眼色令方才堵在门口的人快走,同时拖延时间道
“你说钦差大人不见了,指的是哪一位可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验证了一切属实我自然配合,可现在没有上头的命令,我怎能封城”
那追赶而来的人十分焦急,身上甚至连外衣都没有穿,又哪里来的令牌
他眼看对方啰啰嗦嗦一大堆,明摆着就是不配合,恼怒之下强行道“废话什么来人,把刚刚出城门的那些人给我堵住,今天在没找到大人之前,一个都不许走”
场面当时就乱了,门口聚集着的普通客商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京城中来的侍卫和惠阳守城士兵相互推搡。
那几名西羌人见状,正要趁机跑路,却有两个人追来,直接就掀翻了他们的车。
装着白菜的麻袋滚落一地,其中有个袋子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最为沉闷,里面竟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两人上前一扯,立刻高声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薛大人在这里”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麻袋扯开,一个只穿了丝绸寝衣的老头从里面滚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骂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麻袋当中装的,赫然竟是大太监薛国恩
朱成栾在策划这件事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薛国恩的因素,他是故意选择薛国恩跟曲长负同时在驿馆的时候,才给刺客行了方便。
这样的话,曲长负被绑走,薛国恩也要小小担上失察的责任,大家都被拖下水,才好一块把事情混过去。
朱成栾自觉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考虑周详,便放心地在宴席上“醉”了过去。
有人来禀报他“钦差大人失踪了”,想要请他出面帮忙,朱成栾也只是装作不省人事,轻轻松松当了甩手掌柜。
他正躺着,忽听外面有人急急叩门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您请快起来吧”
朱成栾的护卫喝道“大人醉了,喧哗什么到底发生何事,还不说来”
朱成栾正想听听情况,便闻道一个清朗的嗓音在外面笑言“怎么,朱大人酒还没醒么要不要本官来帮一帮忙”
这人、这人竟是曲长负
朱成栾这一听,连醉都顾不得装了,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既然被抓走的钦差不是曲长负,那么还能是谁这下可坏了
朱成栾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薛国恩和曲长负所住的地方一南一北,容貌年纪也完全不同,那些西羌人总不可能废物到连这都分不清吧。
他出了门,见到曲长负背着手站在前厅中,正在欣赏自己挂在那里的一副字画,虽是乘夜而来,但容色焕然,风神俊秀,毫无憔悴之态。
他道“曲大人深夜前来,不知何事”
曲长负笑道“朱大人这酒,醒的可是够快的。你可知道,就在方才,城中竟然混进了一帮西羌匪徒,胆大包天地把薛公给扛走了。真正是嚣张可恨之极啊。”
朱成栾气怒交加这帮蠢货竟然真的绑错了人,还偏偏绑到了那惜命记仇的太监头上
不对,薛国恩和曲长负的身形容貌都差别很大到底是他们蠢,还是曲长负插手了此事
他完全想不到,其实曲长负一直在旁边的茶楼中喝茶吃点心,他房中的人是小伍易容改扮的,而那只被抗走的麻袋,在刺客们躲在树丛中的时候,就被人偷偷换过了。
朱成栾道“那薛公人呢”
“我在这里”
回答他的,是气急败坏跨进门来的薛国恩。
他显然气的狠了,竟连打理一下都顾不上,面色阴沉地说道“朱知府,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朱成栾深吸口气,说道“薛公能安全回来,实在是一桩幸事,朱某会给你交代。这当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经过,可否请薛公细细讲来”
薛国恩的手指还在发抖,这时候也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我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被人装进了麻袋里面,放在一辆马车上,身上捆着绳子,嘴也被堵的严严实实,根本就无法呼救。”
“要不是被及时拦下,后果不堪设想最重要的是,那伙人是西羌人”
薛国恩盯着朱成栾“这城中怎会有西羌人”
他刚刚来到惠阳的时候,便已经听说朱成栾身上怕是牵扯了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曲长负正在查他,两人斗的很凶。
当时薛国恩根本就不想管,这个时候他不免想,朱成栾不会是跟西羌勾结起来了吧
这可是里通外国要连累很多人的
朱成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可能是最近客商往来,排查时便有所疏漏,让薛公受惊了,是我的过失。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薛国恩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用了,那些西羌人和守城的士兵都已经当场被抓,他们是如何说辞且先不论,朱大人,我只问你一件事”
他缓缓地说“本公当时会在麻袋中醒来,是被检查马车的士兵不小心用刀鞘戳中的,为何他们明明发现了车里有人,却故作不知甚至在我的手下追来之后,仍旧不配合搜城,这是谁的命令”
朱成栾没想到薛国恩当时竟然是清醒的,终于忍不住看了曲长负一眼,见对方面带浅笑,事不关己地在旁边看戏。
朱成栾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揪着他的领口问问,这阴谋到底是他妈从哪一步开始的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曲长负这是真要玩死他。
朱成栾沉默片刻,正色道“薛公,很多事情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也没有办法解释,但有两点一定要请薛公相信。首先,我并未勾结西羌之人,更不知道他们因何由此举动。其次,我亦无加害薛公之心。”
朱成栾这两句话说的挺诚恳,实际上也大部分都是实情,这让刚刚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薛国恩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知道这件事当中肯定有什么蹊跷,说不定还和曲长负有关系,但不管朱成栾如何找借口,他给西羌人大开方便之门这件事也遮掩不过去了。
薛国恩叹息道“朱知府,本公与你的父亲也算是有些交情,又何尝是想与你为难。可是你想怎么斗,咱们关起门来都说得过去,这扯上外族,可就不好交代了。”
“真相如何,本公不敢查,请你随我回去面圣罢。”
朱成栾道“薛公要押解我回京城”
薛国恩道“不敢押解,只是请你随我一行。”
他可不敢放任朱成栾留在这里,万一他真的跟西羌勾结,自己和曲长负前脚一走,朱成栾随后把城门一开,大家都得玩完。
朱成栾心头漫过一阵寒意,猛地抬头盯着曲长负,牙齿几乎都在咯咯作响。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这个时候回到京城,西羌那边的事还稍微好说,附近山上所养的那些私兵,他可还没有处理干净呢
一旦回到京城被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曲长负一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薛国恩道“朱知府,你”
朱成栾忽地一抬手,厉声说道“来人,将大门关上,若有随意出入者,一律斩杀”
薛国恩惊的站起身来“朱知府,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能离开惠阳。
既然西羌人已经被抓住了,那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这两人一块死在“西羌奸细”的手里吧
朱成栾眉宇间杀气一闪,冷冷地说“我好话说尽,二位苦苦相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薛公,你要怪,就怪这欺人太甚的曲大人罢。”
曲长负从容一笑,说道“我不过是想让可怜的百姓们吃一顿饱饭而已,又哪里敢欺负朱大人,你要跟我理论我随时恭候,薛公岁数大了,又何必折腾他呢”
若不是这种场合,薛国恩可能还会感动一下。
“啊,对了,现在已是半夜,我的觉还没有睡足,得立刻回去休息。”
曲长负道“朱大人想留我,可能不是很方便,我得告辞了。”
他说罢之后微微一笑,竟然真的转身要走,薛国恩愣了愣,连忙跟在他身后。
朱成栾被曲长负不阴不阳的话气的只想抽刀劈他,高喝一声“把他们给我拿下”。
可就在这时,他府上封死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两名朱府护卫骨碌碌从台阶上滚了下来,进门的人随手出剑,半做弧形划过,周围钢刀已经尽数落地。
朱成栾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人身穿白衣立于阶上,姿容明俊,眉目凛然生威,看上去颇有几分面熟。
他正犹疑间,薛国恩已经激动的热泪盈眶,高声道“璟王殿下”
他一溜烟地从曲长负身边躲开,跑到靖千江背后去了。
朱成栾心中一沉,他一直在惠阳,没见过靖千江,但听说过这位王爷的名头,知道他性情冷冽,骁勇善战,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朱大人,夜深了,折腾这么大动静可扰民呐。”
靖千江已经卸去了易皎的易容,玩着手里的扳指,懒洋洋地说“搅了本王的清梦,真是该死。来人,把他给我装到麻袋里,扛回京城去。”
“璟王,你”
靖千江竟然真的带了个大麻袋过来,他的手下七手八脚,将朱成栾硬是捆起来塞了进去。
直到朱成栾一伙人被彻底控制住押走,薛国恩这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他在京城的时候也见惯了刀光剑影,但大家都是阴着来,这样简单暴力的争端,还是比较适合年轻人。
他满脸都带着打心眼里上来的笑,向靖千江连声道谢。
靖千江道“薛公客气了。”
曲长负也慢悠悠地走过来,感慨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怜我辛苦大半夜,最后殿下站在这里一句话的事,乱就平了。”
他的语气中玩笑揶揄的成分更多一些,但也把薛国恩吓了一跳。
他怎么连璟王殿下都敢冒犯。
他连忙打圆场道“曲大人,咱们这谁都料不到朱知府竟然如此疯狂,若不是殿下即使赶到,他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收手啊。”
曲长负一笑,靖千江冲他说“你们这么折腾,难道我能歇踏实吗”
说来两人都是尖锐的性格,这话听着也有点质问的意思,薛国恩总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殿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曲长负道“那正好,睡不着也别睡了,收尾的活烦劳殿下罢。”
靖千江笑了笑,语气温柔“曲大人的吩咐,敢不从命。”
薛国恩“”
曲长负似笑非笑,要叫了薛国恩离开,靖千江却又拦了一下,略低声道“这边的事都放心,你回去就歇下罢,莫要再看书了。”
薛国恩“”
他总算反应过来,这两位大概早就是熟人,根本就没在吵架。
这故友聊天,聊的跟调情一样,瞎了老头子的眼,浪费感情。
呸,今个真是晦气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