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生尘,笼着一个如雪似玉的女孩儿。
她的背后是漫漫的笙箫、南戏名旦的咿咿呀呀,遥遥地传过来,像是隔着云端。
她在烟水气里霎了霎乌浓眼睫,缓缓地望住了他。
“相公掼爱说笑,昨夜还拥我入梦,如何今日却同我生分起来?”从容一眼飞掠过晁顾那恶心的面孔,她唇畔牵笑,有些意味深长,“他认错了人便罢了,相公可不敢认错。”
认错人?
宋忱将走未走,颀秀的身姿侧向着她,冷而精致的侧颜上,眼睫半垂,有些漠然。
不过是青杏馆的一位姑娘过生辰,为何会有九阍卫的暗哨藏匿背街?而在他面前软玉娇香的她,却在方才一抬手拂开晁顾时,眉眼一霎狠戾。
那份狠戾同她格格不入,恍若被妖邪附体,有着泼天的能量。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不来,晁顾在下一刻一定会被丢进秦淮河里。
晁顾在地上哀切,好一时才止住了疼痛,瘫在地上撑着气儿发问。
“我岂能认错人?鸨母说转转姑娘天人之姿,使人见之忘俗,既是这样的评语,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姑娘你更加貌美的女子?”
他痛心疾首,即是心痛他的银子,也是试图挽回佳人芳心,“这位宋忱宋公子初至金陵,又怎会与你有瓜葛!”
他气急败坏,向着宋忱问道,“既认得,你来说说,好教我死心!”
晁顾乃是依附新朝的中坚力量,宋忱凭着陈朝后嗣的身份同他攀上了关系,不过是想由此为阶梯,寻找一条接近那位江南共主的天路。
虽则鄙夷他狎妓,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
宋忱将视线挪开,看向雪浪。
“好,你是谁?”夜雨微起,漾起了一层水雾,他眼中有碎星流动,眼梢飞掠过一丝儿的讥诮。
“我是谁?”她挑着眉,乌亮大眼灵动,旋即却笑开了,眼眉如钩,甜蜜软糯,“我是相公虎头又虎脑的小可怜儿啊!”
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地下瘫着的那个人终于支撑不住,鼻下流了两行鼻血。
便是再嫌恶,都不得不承认她的明丽。
宋忱蹙眉,昨日还是龙女,今日又变成虎了,莫非明日还要舞狮?
眼下情形令他棘手,这位晁顾晁监察看这样子伤的不轻,而这女子却又缠上了他。
他还未及说话,她却轻跃地扑向了他,带着旖旎的香气,使他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稳站住了。
而她在他的怀中,纤腕揽上了他的脖颈,在他的耳畔掠过轻软的气息。
“相公瞧见暗卫了么?”她踮着脚,试图将自己挂在他的身上,“他们是来护着我的,相公可不敢在白日里欺负我……”
她的唇拂过他的耳,云一般轻软的分量,可话中意却令他斟酌。
九阍卫若真是护卫她而来,那她必然有登天的路。
宋忱不动声色,拿手抵在她的额上推了一推,同她错开一线。
“你是谁?”他的声音清润,顿了一顿又道,“龙女也好,虎女也罢,总要有个名字。”
雪浪拿额头在他的手指上拱了一拱,勉勉强强地抬起眼睫,还未搭话,便听有一声惊讶之声在其后响起,唤着她的名字。
“阿陨?”
转转的这一声唤将雪浪惊出了一身冷汗。
百密一疏。江雪浪的名字天下皆知,故而她与转转相识时,是以阿陨的名字告之。
若是被宋忱入了耳,再入心,说不得她的戏便唱不下去了。
她心跳隆隆,未及回应转转,便抬眼望向了他。
可宋忱却未有任何异动,清冷的眼眉只微抬,同她殷切的眼神相撞。
“你叫阿陨。”他不动声色,视线微凉。“何字?”
他忘了姜陨。
一瞬的失落令雪浪周身生寒,良久才应了转转一声,再仰头在宋忱的手上蹭了一蹭,“草均荺。”
宋忱哦了一声。
转转谨慎上前,再谨慎地看着宋忱,复而又被宋忱的模样给煞到,这便扭捏起来,在后头轻轻拽了一拽雪浪。
“花落此人。”转转疑惑,将手里的玉牌递在了雪浪的手里。雪浪借势自宋忱的怀中撤出几分,接过了玉牌。
九阍卫指挥使云叩京。
随江雪浪开辟疆土第一人,如今执掌十万九阍卫。
雪浪对着这块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玉牌演戏,装腔作势地半掩了口,“云叩京?”
宋忱冷眼相看。
云叩京其人,他早有耳闻,据说其人痴恋江雪浪,数十年如一日守护在她身侧。
目下看来,怕是这青杏楼的转转姑娘,同九阍卫的指挥使生了情愫,故而此间有九阍卫的暗卫。
思及此节,宋忱心下一动,若是就此同云叩京有了交情,登天之路便有了阶梯。
转转牵过雪浪的手,瞧了瞧地上那一人,再看了看一旁芝兰玉树的青年,有些纳罕,“这儿郎……”
她抛过去一个流转的眼波,在雪浪的耳侧语出惊人,“莫不就是你要使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身摇腿儿颤的那一位?”
雪山崩前面不改色,雪浪假笑晏晏,矜持地附她耳轻嗔一句,“不过一夜,相公腰腿尚可支撑。”
转转以眼波丈量了宋忱的身量,笑的暧昧,“过三夜再瞧,说不得腿就废了……”
雪浪锤她,毫不留情地嘲笑与她,“你一个清倌儿,却很会嘴上耍功夫。”
转转倚在雪浪的肩,像条没骨头的蛇,“嘴上功夫耍好了,那也是一代豪雄……”
二女各有妍丽,落在地上那色迷心窍的晁顾眼里更是扼腕,他挣扎着要起来,却因方才雪浪那一推,气劲儿用大了,这会儿看着绝色在眼前,自己却委顿在地,气血攻心,念叨了一句云叩京,便喷着鼻血昏了过去。
宋忱蹙眉,扬手叫人将他抬了出去,这才垂目望过去。
她二人耳语来去,声音轻若云外之音,寻常人自是听不见,可他耳目清明,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饶是再旖旎的声音,宋忱这般性情冷淡之人都要暗忖一句孟浪轻浮,只是如今对她有了所求,这便耐了性子,蹙眉而问。
“姑娘识得云叩京?”
夜雨生烟,倾国的少女眉眼在烟水气里愈发柔婉,她上前,牵住了宋忱的袖角,轻轻摇了一摇。
“相公把我装进袖兜里带回去……”她仰着脸,眼神楚楚,“我必会将我所知悉数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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