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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力夫眼睁睁瞧见温娘娘的御辇又回了来, 连忙前来迎接。
御辇是只有帝王能坐的,奈何官家愿意给温娘娘,如今这御辇几乎成了温娘娘的专属, 他笑呵呵迎上去,还搀扶了一把,以免温离慢站不稳。
“娘娘怎地回来了?”
温离慢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视线与站在寿力夫身后不远处的人对上, 她仅仅看了下便不再上心,“我找官家。”
她从不自称本宫, 也没有架子, 旁人求见官家那得候着,等寿力夫通传还得看官家心情如何,温离慢却不用, 寿力夫笑意更深:“娘娘请。”
说着, 毕恭毕敬将温离慢引了进去,徐微生则在外头候着,拂尘一甩低眉顺眼规矩森严,“见过三殿下。”
三殿下却有些出神, 与温离慢那四目相对,令他大受冲击,原本便知道这位温皇后美貌绝顶,否则父皇也不会将她一个亡国之女带回兰京,还力排众议又立她做新后, 但几次相见父皇都在场, 根本没人敢抬头去正视温皇后的脸,遥遥看了一眼便要马上低头, 如今这正面一看,才发现是离得越近便越美。
那盛世美颜的冲击力,令三殿下都有几分恍惚。
他连忙定了定神,今日求见父皇乃是有要事,边上还有徐微生在,可不能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只是面上虽然稳住,心底却仍是惊涛骇浪不止,甚至打心底生出贪念,想要再瞧一眼,哪怕一眼。
温离慢浑然不知惊鸿一瞥的三殿下在想什么,她怕小花坏了,双手捧着进了御书房,官家正在跟几位文臣议事,见她闯进来,先放下了手里的朱笔:“怎么了?”
匡逊等几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就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
温离慢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要收敛的意识,她雀跃地像个孩童,走到书桌前,双手摊开,给官家看她摘下来的小红花。
官家看着那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小花儿,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却不由得笑起来:“这么好看的花,哪里来的?”
温离慢更高兴了:“我摘的。”
说着,又将双手往前送一送。
官家拈起小红花,先是放在鼻间闻了闻,这小野花着实没什么香气,他心头微动,望进那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最天真纯洁的眼睛:“这么厉害。”
说着,将小红花簪在了温离慢的发髻上,她不由得往上看去,伸手想碰被官家摁住:“碰了就掉了。”
她便乖乖不动,官家起身,“明日再议。”
说着掌心朝上,温离慢不用他催促,便将小手放进他掌中,随即被温热干燥的大掌包裹住,匡逊等人也不敢有异议,官家说什么时候再议,自然就什么时候再议,哪有他们决定的份儿?
出了御书房,就瞧见还在等候的三殿下,文臣们迅速告退,半点不敢久留,生怕溜得慢了惹官家不悦,寿力夫笑眯眯地跟在帝后身后,三殿下站在御书房外的阴影处,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他,而他也注意不到旁人。
刚才进御书房之前,跟寿力夫说话时的温皇后,优雅又端庄,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郎,可跟父皇在一起的温皇后,却像个小女孩。
端庄时有端庄的美,稚嫩时又有稚嫩的可爱,也难怪父皇叫她迷得神魂颠倒,方才寿力夫还说有重臣在,现在只因为温皇后进去,父皇便直接结束了议事,温皇后在父皇心中……究竟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连儿女都漠不关心的父皇,据说连生身父母都能亲手杀死的战争狂魔,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是啊,倘若能登上这样的高位,手握大权,坐拥江山,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呢?
就像父皇这样,杀人如麻,独行独断,连推行法令都不许人置喙,朝堂上只许有他自己的声音,靠得难道不也是这滔天的权势?
如果自己也能拥有……一时间,成为储君的想法在三殿下心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火热,他无比渴望能够早早地继承大统,像官家一样,坐在龙椅之上指点江山,所有人都畏惧他、臣服于他,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没有人敢背叛,没有人敢质疑,整个天下尽在掌控之中……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换成自己,三殿下都激动不已。
甚至于连那个绝世美人都能成为自己的!
三殿下在做什么美梦,帝后二人并不知晓,此时此刻温离慢最担心的,是她头上的小花会不会掉下来,官家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轻弹了下她白净的额头:“不会掉的。”
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很担忧,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后悔”。
“如果我带你来看,不把它摘掉,它就不会坏了。”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刚才做错了,为何要把小花摘下来呢?她可以去把官家带过来的。
官家嘴角轻扬,又弹了她一下:“你害怕失去的并不是这朵花。”
温离慢歪了歪头,不是很明白。
“这一刻的心情,你不可以忘记,要一直记得。”
那是想要见到他,与他分享的欢愉,他要她永远铭记,不可遗忘。
御辇到了太和殿停下,温离慢的秋千果然已经搭好,甚至连种下的葡萄藤都跟钟府的一模一样,小红花她要官家取下放在他掌心,然后才坐上去,自己踩着地面轻轻晃了晃,又看向官家。
因为看到花想要给他看的心情,因为看到她带来的花所以推开一切大事要跟她一起回来的心情……官家给温离慢推起了秋千,推得很慢,也不高,但比她自己踩着地面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是很容易满足的人,不必乘风而起,在人间落地生根,也是很快活的事。
寿力夫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之后官家叫他私下去寻一块上好的玉石,他很快便将玉石寻来,往日娘娘早睡会看会折子的官家,却就着夜明珠与烛火,坐在窗前,对着那朵被摘下后无时无刻不在枯萎的小红花,细细地雕琢。
花朵会凋谢,美好的月色也不是每个夜晚都能邂逅,但那时候的心情与触动,两个灵魂的彼此吸引、彼此靠近,永不会被忘却。
官家不会忘,娘娘不会忘,他也不会忘。
官家的手能握起长剑宝刀,拉开百斤弓|弩,也能执起小勺,拿起象牙梳,刻刀在官家手中无比乖顺听话,鲜红色的玉石很快被雕出雏形,正是那朵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野花,说不上多么美丽,也没什么香气,只是在无尽的草地上冒出的一朵,但因为是她摘下的,那就有了意义。
仿佛是官家荒芜的内心,也冒出了这样一朵小花。
寿力夫安静地守着,看着官家雕琢许久,一直不曾停下,不知不觉间,才发觉视线已被泪水模糊。
年纪大了,竟如此容易伤感。
雕好的簪子被细细打磨,润的无比光滑,小花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连微微枯萎的边缘都与原本的花朵一模一样,寿力夫从未见过官家有这般安谧随和的时候,他高大的背影显得那样伟岸,这是一位永远都不会被打败,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帝王内心深处的柔情,一定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才让他在这样的年岁里遇到能够让他狂躁暴怒的灵魂获得平静的女郎。
官家并不知寿力夫心中所想,他看了看手中的簪子,觉着似是有些尖利,若是拿在手上,笨手笨脚的人容易戳伤自己,便又将簪尾磨得钝一些,一切做好之后,他才发觉过去了许久,见寿力夫还守着,难得和颜悦色,让对方下去歇着。
寿力夫恭敬地退了出去,官家也解开身上披着的外衫,将簪子放在了温离慢枕边,想了想,又拿起来,放到她的梳妆台上。
一眼就能看见的话,未免有些刻意,他便再次换到她的首饰盒中。
可这样的话又都被盖住了。
官家微微蹙眉,最终挑出一些颜色淡雅的头面首饰放在第一层,然后将朱红色的簪子放在最上面,这样的话也显眼。
做完这些,他才上床,发现女郎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不知道是冷了还是怎的,她不喜欢被人碰,但两人在一起久了,他直接将搂到怀里她都浑然不觉,还很熟练地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往常是这样的,今天却还醒了,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见官家才又闭上:“你回来啦……”
声音很轻。
官家应了一声:“嗯。”
她便又睡过去了,官家跟着合上眼,奈何他做簪子做了许久,感觉睡了没多会儿,寿力夫就开始叫他,睁眼一瞧,又到了该起身的时辰。
他丝毫没有熬了一夜的疲惫,放开怀里的女郎便要起身,一动才发现被她拽着衣服,官家只好将寝衣脱下,免得将她吵醒,快速更衣。
往常温离慢醒来时,若是前一天休息的好,醒得时间差不多便是官家退朝后回来共用早膳时,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可今日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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