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增大,风也刮得愈加猛烈,崔瑾早已领了顾晗往行宫那边走远了,眼见这边的人也撤退完毕,闻若青心头刚松一口气,就听闻竣来报:“六爷,那边有位女子骑马过来,说是想要打听坠崖之人里有没有一个叫顾晗的。”
“什么?”闻若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胡闹!这种鬼天气还来添乱。人在哪里?”
闻竣往下一指:“喏,就是她。六爷,顾晗是谁?坠马的人里头有他吗?”
闻若青没理他,再次转头看了看山顶,眼见山头上流石已开始松动,碎石泥流渐渐汇集,顺着崖壁上的窝隙处缓缓流泻而下,不由暗骂一声,催马往下狂奔。
闻竣跟在后头大喊:“六爷,你去哪里?那女子怎么办?”
闻若青头也不回,骂道:“管好你自己!泥石流就快来了,还不赶快跑!”
闻竣回过神来,大叫道:“六爷,那里有个山洞!刚九皇子他们就在那里躲雨……”话音刚落,但听一声巨响,山洪泥石如出闸的猛虎,咆哮着狂奔而下,瞬间泥浆翻涌,沙石肆虐,卷起滔天怒吼,令人心惊胆寒。
闻竣急忙打马避开这一波冲势,焦急朝下张望。
所幸那女子见势不对,也调转马头横向飞奔,避开了当先而下的那波石流。片刻后闻若青已赶至她身侧,万石翻滚中将那女子拦腰一抱,二人翻下马来,刹那间便隐入滚滚泥流中,泥浆嚣叫嘶吼,不断蜂拥而下,转眼吞没马匹,一泻千里。
闻竣见二人消失的方位正是那山洞所在,心中稍安,赶紧回转报信。
这边午宴早已完毕,顾府诸人食不知味,坐立难安。顾蕊伴着母亲正彷徨无措时,崔皇后身边的一个年轻內侍走过来朝唐氏行了个礼。
“顾夫人请宽心,顾家公子平安无事,现正在行宫内的温泉沐浴更衣,皇后娘娘特命我过来领顾夫人前去。”
唐氏赶紧起身,一叠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中贵人。”
她和顾蕊随内侍去了行宫,进了崔皇后歇息的偏殿。
崔皇后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美妇,因保养得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轻了许多,她微笑着受了唐氏母女的礼,眼光便在顾蕊身上来回打量,见顾蕊姿容明丽,身形婀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心下倒是赞了一番,但想到她的父亲只是个四品文官,于朝中并无多少实权,又不免冷下心来。
她淡淡与唐氏寒暄了几句,便命人将母女俩带到顾晗所在的偏殿内室。
顾晗受了点轻伤,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崔瑾正坐在他身边亲自给他上药包扎,见了唐氏母女,忙起身行礼:“见过顾夫人,顾大小姐。”
唐氏赶紧回了礼,谢过崔瑾后便上前查看顾晗伤势,崔瑾恭敬地让到了一边,朝顾蕊使了个眼色,又向着门的方向扬了扬眉。
顾蕊面有难色,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唐氏抬起头来,两人赶紧各自侧过脸,望向一边。
顾晗天真道:“姐姐,你摇头做什么?”
顾蕊忙道:“我没有,你看错了。”
崔瑾心中暗笑,趁着唐氏和顾晗没注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唐氏见顾晗安然无恙,心中稍安,又惦记起了自己的外甥女。
“你说你表姐怎么也半天不见影踪?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
顾蕊也有些担心,心中暗暗埋怨唐氏处事轻率,又不好直说,只得小声道:“表姐见惯风雨,想来不会有事。”
“哎,也不知她这会儿有没有回去。”
“弟弟既无事,我们就过去了吧,说不定表姐已经回到那边了。”
唐氏点头称是,崔瑾送三人出来,悄悄将顾蕊袖子一拉,顾蕊也就放慢了脚步,两人慢条斯理地走着,一会儿就落后了好大一截。
“我们的事儿,我已给姑母说了,她方才见过了你了?”
顾蕊轻轻嗯了一声。
“若她没有异议,过几日我就上你家提亲去。”
顾蕊声如蚊呐,悄声道:“若皇后娘娘不喜欢我呢?”
“怎么会?我喜欢的她能不喜欢么?你放心,就算她不同意,我也是一定要娶你的。”
顾蕊望着廊外如烟似雾的雨景,又轻轻“嗯”了一声。
崔瑾转过头正想欣赏一下顾蕊的羞色,却见自己的随从满头大汗地往这边奔来,他忙朝他狂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
谁知那随从却不管不顾,心急火燎地嚷起来:“世子爷,出事儿了!那边山后发了泥石流,闻六爷和一个骑马去找人的女子一起困在里头了!”
“什么!”崔瑾大惊。
“骑马去找人的女子?不会是我表姐吧?”顾蕊也吓住了。
崔瑾懵了,“你表姐?尹姑娘?她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一场凄风苦雨,足足肆虐了两日两夜。待得云开雾散,关于这场风雨中的皇家春猎,也渐渐有了不少轶事传闻,而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不是覃王和九皇子先后坠下悬崖,也不是万众瞩目的春猎最后没有结果,甚至这场春猎中爆发的那场泥石流也被人当成了背景板,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便是当朝定国公府上的闻六公子闻若青和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共同被泥石流困在了山洞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泥石流消退后方才被人找到。据说,两人被找到时,均是衣衫不整,更有人犹如亲见一般,信誓旦旦说两人当时正紧紧搂在一起取暖。
过了一日,那女子的身份终于被人寻出,原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年松府上的亲戚,顾夫人唐氏的外甥女,名叫尹沉壁的。她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一个小小从六品校尉,而且还英年早逝。尹沉壁本人容貌平凡,名声也不太好,且已年满十八,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听说她家经营着一个小田庄,据与她打过交道的粮商和果商说,此女锱铢必较,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
至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消息灵通之人说是为了去寻找坠下悬崖的表弟,可据说顾家幼子顾晗坠马之后不久就被平国公世子崔瑾带回了皇家行宫,这尹沉壁的借口就未免有些可笑了。她一介女流,在那样危险的天气下独自跑到男人扎堆的地方晃悠,动机难免可疑,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居心叵测。这样一来,就有不少人很是同情那位闻家六公子,一切迹象表明,闻六公子准是中了那姑娘的圈套。
而说到闻六公子闻若青,好事之人这才发现对于这位少年权贵,平日里实在是知之甚少,掘地三尺也才挖掘出这位公子是定国公的第三个儿子,在闻家家族内排行第六,十一岁时便上了边关与父亲和兄长共同杀敌御疆,七年来立下不少战功,一年前被当今圣上封了安远将军,独自带兵镇守漴临关。
他长的什么样儿嘛,因为常年不在京都,见过他的人不多,说长得好的有,说长得一般的也有,大部分参加了春猎的人都说他一脸胡渣,看不出来长相如何,估计也不甚英俊。虽说如此,毕竟人家出身高贵,身份显赫,这尹沉壁胆大包天不说,连老天也眷顾她,不仅没有送了小命,还真让她如愿堵到了个金龟婿。
一时间,一向低调的顾家和闻家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定国公府里,传闻中面目模糊的闻六公子闻若青正跪在自家父母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落叶。
定国公闻存山一脸怒气隔着窗户盯着儿子,闻夫人江氏在一旁眼泪汪汪道:“难道真要青哥儿娶了那姑娘不成?”
“他自己做下的事儿,我有什么办法?如今连圣上都在过问此事。”
江氏捏紧了手中帕子:“管他的,我儿可不能被那姑娘糟蹋了。”
闻存山昨日刚刚回京述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了个头昏眼花,没好气说:“这还不是怪他自己!不好好地呆在漴临关,跑回来参加什么春猎!这种专给公子哥儿出风头的场合他跑去凑什么热闹?他若不回来,哪里会出这档子事儿?!”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看,不如让青哥儿去西北他哥哥那儿躲一躲,等风声过去再回漴临关。我就不信了,那姑娘难道还能找上门来不成?”
闻存山跳脚:“什么馊主意!大丈夫岂能做缩头乌龟?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他自己抱了人家取暖又翻脸不认,还远远躲开,他以后还做人不做?”
跪在外头的闻若青都快哭了。天可怜见,除了救那姑娘时的拦腰一抱,他连那姑娘的手指头都没碰一根!他一进洞口就像扔烫手山芋一般赶快把那姑娘丢到了一边,洞里乌漆抹黑的,她长得是圆是扁也不知,哪里有什么抱着取暖的事儿!他离她明明很远好不好,连话都没说两句。
怪不得他从那鬼山洞里出来不久,就发觉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原来都把他看成了饥不择食之人,真真是人言可畏呐!
走了霉运不说,他爹回来也不安慰安慰他,反要他跪在这里反省,跪就跪嘛,里头话还说得这么大声,当他是聋子?
只听母亲江氏高声道:“那你什么意思?闻存山,你若真叫你儿子娶了那尹氏女,那就是害了你儿子一生!谁让你们闻家有这个组训,娶的媳妇过了四十没能生下儿子方能纳妾,什么破规矩,这可叫我儿怎么办?”
“什么你们闻家?你不是我闻家人?儿子不姓闻?还你家我家的,真是的!当初你不是看中这一点才同意嫁给我的么?现在又说什么破规矩……”
江氏默了一默,才又接下去道:“此一时彼一时……听说那姑娘相貌丑陋,我儿如花似玉,娶了她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他又不是姑娘家。”
“我就这么说怎么了?青哥儿本来就长得好,小时候人人都夸他比姑娘家还长得漂亮。”
闻存山看了一眼外头的小伙子,见他满脸胡渣,一副落拓样,怎么看也跟“如花似玉”几个字拉不上关系,正想出言讥讽,忽又想起一事。
“你刚刚说那姑娘姓什么来着?”
“姓尹,怎么了?”
“听说她父亲去世前是个从六品校尉?”
江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警觉起来。
“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她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我哪里知道?管她父亲姓甚名谁,这丫头在外间风评一向不好,又能处心积虑做出这等事,可见家里父母就没教过她什么规矩!我就不明白了,顾御史向来为官清正,几个女儿也教养得很好,怎么却有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亲戚!可怜我儿,好心好意去救她,却被她如此缠上,真是倒了天大的霉!”
“你少说两句。”闻存山给江氏说得心烦意乱,抬脚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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